他緊緊盯著我,最終一字一頓:「我不想騙你!歷代國破,就沒有讓亡國帝活著的道理。就算他並無復國的想法,依附在他身邊的人也不會罷手。斬草除根這話你總聽過的吧?」
我心中劇跳,腦中不期然浮上一張圓圓胖胖的臉,堆滿了歡快的笑容……這一刻我覺得我的各種記憶正在緩緩浮上水面,不再沉寂深海。
這天晚上我照例早睡,不等鳳朝聞看完戰報便鑽進了軟軟的被褥間。
醒來的時候,帳內一片黑暗,身邊無人,我覺得白日在戰俘營太過激動,說了太多的話,連半夜睡著也會口乾,赤腳下塌去,摸了摸小几之上的茶壺,居然是空的,只得重新摸回床邊,披衣去前帳尋口水喝。
前帳雖有燭光,但鳳朝聞並不曾在,這大半夜的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抱起茶壺,嘴對著壺嘴猛灌一氣,忽然聽見帳外低低語聲,彷彿是鳳朝聞與武恪,大半夜的不睡,對著月亮私語。
我揉揉眼睛,準備回去繼續睡,卻有幾個字斷斷續續傳進了耳中:「……告訴晏家父子,三天之內務必要想法開啟城門……宮中侍人一概不必誅殺……只活捉皇族……」
直到躺在床上,蓋上了厚厚的被子,雖天氣漸熱,我還是覺得全身發冷。
過了良久,鳳朝聞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解衣脫靴,摸上塌來,掀開了被子,在我頭上摸了一把:「大熱的天也捂這麼厚的被子,一頭一臉的汗,也不怕熱?」
我閉著眼睛嗯嗯兩聲,感覺腦門上有絲帕輕輕拭擦,忽然之間覺得特別的理解黃介將軍。
只是想法不同而已。
他既想忠君也想愛民。可是對我來說,天下間百姓即使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與我幹係也不太大。忠君愛國這種情操太過偉大,爹爹說,我這樣的人還是不要追求的好,免得玷汙了這幾個字。
他說的有理。
我只想要保護一個人,那個與我自小一起長大,像我的親弟弟一樣,陪著我走過少年生活的胖胖圓圓的肉球。
黃梁一夢,今日始醒。
夢中國未曾破,家未曾亡,老父亦未曾喪。
夢中我曾得人寵溺珍愛,輕許諾言,一生一世。
夢中他牽我的手,擦我額頭的汗,驚走我的噩夢,用胸膛溫暖我冰冷的心……
雖然他霸道專橫,對我又總是緊繃了臉訓斥,與我相爭從不相讓半分,總要佔盡上風,可是我記得他指尖的溫暖眼中的柔情……
一滴淚,緩緩流下,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墜落在與他共眠的竹枕之上……
——就當,我從來不知道你的好。
第二日,我爬起來以後,便向鳳朝聞獻了一策,由我前去城中招降。
他拒不同意,我在他身邊磨了很久,不惜含嗔賣痴,終於磨得他的同意。
「城中俱是父親故舊屬下,有何可怕?」
他目中擔憂之色甚濃:「你不會一去不回吧?」
我笑著拍他的肩:「太子殿下你傻了吧?這大陳國都被你的十萬鐵騎圍得鐵桶一般,我若能插翅飛走,想來大陳的皇帝陛下自然也能。」
他對自己的鐵騎向來有信心,唇角微彎,不再緊繃著臉:「這倒是。如今這大陳國都想來連只蒼蠅也飛不出去了。」
他親點了一百名鐵騎護送我前往大陳國都。
我站在城下,百感交集,向著牆頭喊話,因著篤定晏家父子定然會開了城門令我進去,倒不曾擔心今日見不到小黃。
帳外輕輕一語,道盡黃河谷一役的蹊蹺。
我想起綏城一戰,晏平站在我的馬前,阻攔我出征之時面上的表情。
他是知機的。
晏家父子早已暗中投誠大齊,兩廂呼應,這才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