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大名都時常寫錯。但是那又怎麼樣?他阿耶當年大字不識,還不是做了官兒?
反正阿孃說了,他是姜家嫡長子,宮裡的姑姑受寵,五皇子又得天子的青眼,無論如何都會照拂他,將來一個清貴的前程是沒跑的,讀書識字舞文弄墨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添頭,酬酢周旋時能行幾句舊令吟幾首歪詩應景便罷了。且夫子也誇讚他天資卓絕,若是肯放些心思必然事半功倍。
鍾薈今日見了嫡兄,方知她的後母當真是好手段。
原配夫人留下的三個孩子,長女被遠遠送到表親家,這麼多年不過年節時派個僕人去問一問,也不知長成什麼樣。
次女扔進錦繡堆裡,固然是錦衣玉食供著,近旁服侍的奴婢不是身在曹營心在漢,便是不曉事的孩童,養成了一副菟絲花般懦弱卑怯的性子。
對付承嗣的嫡長子的手段就更一目瞭然了,只捧殺二字,任你是千里騏驥、干將莫邪,也都變作駑馬、凡鐵,更何況姜明月看著這嫡兄也不像什麼異質良材,若繼續放任他這麼無法無天下去,異日難保不闖出禍端來。
足見曾氏只知蠅營狗苟,在名利裡陷得太深,器局著實狹小了些——也不看看姜家是什麼光景,眼下固然是烈火烹油,但能守著姜婕妤一座寶礦挖一輩子麼?不想著敦促一干子女讀書上進,篤愛和睦,他日齊心協力地光耀門楣,卻在這一畝三分地裡倒轉騰挪,爭那仨瓜倆棗,實在是因小失大目光短淺。
姜曇生先頭冷不丁見著他一母同胞的嫡妹“自甘墮落”地和那婢生子談笑晏晏,心裡膈應得很,便拿話刺他們一刺,刺完也就罷了,正歪著腦袋眯著對小眼睛對上下打量阿棗,不想她姜明月今日不知吃錯了什麼藥,竟針尖對麥芒地頂撞起兄長來。
向來只有他懟人家沒有人家懟他的道理,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人用話堵住,姜曇生業務十分不熟練,直噎得嘴角抽搐,一張胖臉隨之顫動,任誰都能看出他胸中洶湧奔騰的怒氣。
會羞惱便是還知道廉恥,鍾薈心說,還有得救,既佔了姜明月的身軀,將來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少不得在其位謀其政,想方設法地把嫡兄掰回正道上來。
姜曇生彷彿聽見了她的心聲,反其道而行之地上前兩步,抄起姜悔案上的硯臺,兜頭將墨汁朝著庶弟潑去,潑完往地上一拋,石硯磕在磚石上,頓時斷成了兩截。
幸好姜悔及時閉眼,墨沒濺到他眼中,卻把他半張臉染黑了,他下意識地抬起袖子,卻終是捨不得弄髒衣服,眨巴幾下眼睛,任由墨跡像淚水一樣順著臉頰流下來,嘴唇哆嗦了幾下,究竟沒說什麼,他的小書僮還算眼明手快,取了帕子替他擦拭。
“說不過就動手,阿兄當真好本事!”鍾薈卻是看不過姜曇生這囂張跋扈的德性。有的事自己做得,見旁人做便分外礙眼,大凡囂張的人都見不得別人比自己更囂張,而終薈端方的外表下頗有幾分桀驁不馴。
姜大郎將手上沾的墨抹在衣襟上,銀白光明錦的緣邊上留下幾道觸目驚心的指印,尤覺得不解氣,順勢一腳踢翻了姜悔的書案,書卷文房落了一地倒也罷了,姜明月的漆畫宮闈宴樂圖食盒也慘遭池魚之殃,摔了個死無全屍,琉璃碟子更是粉身碎骨——偏是她最喜歡的那一套中的一個,如今配不齊一套,剩下的幾隻都沒用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都道鍾十一娘好性子,其實人生在世誰沒點脾氣?皆因無人觸她逆鱗罷了。眼下這有眼不識泰山的胖子不但觸她逆鱗,簡直要爬她頭上掰下她的角,再在其上做個窩安家落戶。
鍾薈端起竟陵鍾氏嫡女的架子,微微挑眉,帶著十分的鄙夷,用眼角餘光冷冷地掃他一眼,彷彿在看一堆渣滓:“妹妹前日讀史,書上說帝武乙為革囊,盛血,卬而射之,命曰‘射天’,心裡很是疑惑,不信天下會有這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