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庶可借齊國之兵,合青、徐、兗諸州之州郡兵,齊國之兵以驍勇善戰、悍不畏死聞名,與司徒徵或有一戰之力。”
司徒鈞怔了怔,盯著鍾禪看了一會兒,下頜繃緊,嘴唇抿成細細一線:“齊國?”
鍾禪低下頭,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自去歲齊國動盪,老齊王薨逝”
司徒鈞抬抬手阻攔道:“鍾卿不必說了。”
他當然知道繼位的齊王兒子是個有勇無謀的草包,不過是齊國太妃衛氏手中的傀儡——所以他更不能向齊國借兵。
司徒鈞雖然仰仗著衛琇替他平定西北,但是對他的忌憚非但沒有減少,反而與日劇增,朝中越是無可用之人,他越是怕衛琇,怕到午夜從夢中驚醒,汗如出漿,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畏懼司徒徵多些還是畏懼衛琇更多些。
司徒鈞神色複雜地看了一眼鍾禪,想從他面具一樣的臉上找出一絲端倪,這是他的腹心,他的股肱,是他阿耶替他挑選的丞相,連他都向著衛琇,若是真的聽信鍾禪所言從齊國借兵,到時候這江山還是他的麼?
世間的事都經不住深想。司徒鈞此念一生,便牢牢紮根在心底,怎麼也拔不除了,莫說齊國兵,他連青徐的州郡兵都不敢調——那是衛琇一手建起的,簡直無異於衛家的部曲私兵。
司徒鈞主意早已打定,卻佯裝沉吟,良久才道:“鍾卿,孤知你忠心耿耿,只是往齊國借兵有悖先帝的遺志,還請鍾公體諒孤身為人子的難處。”
鍾禪一看他的神色就知他還是將私怨和猜忌置於百姓社稷之上,多說無益,只得道:“孝道不可違。如此只能傳檄天下,廣積糧草,發各州郡之兵,擴禁軍與五營兵馬,只是戎兵如洪水猛獸,微臣懇求陛下”
“我明白,”司徒鈞揮揮手,“我明白。”
司徒鈞只是疑心病重,人並不糊塗,也不是司徒徵那樣將全部籌碼押上的瘋子。
走出宣德殿時,鍾禪回望巍峨宮殿,心中不由嘆息,只願西北早日平定,興許來得及趕在京都淪陷前回援。
***
涼州的早春,仍舊是冬日的蕭索和肅殺,朔風捲地,將營帳前的牛皮門簾吹得啪啦啦作響。
司徒徵放下手裡的酪碗,無奈地朝帳外喊道:“阿旺,拿塊石頭壓一壓。”
說罷朝著對面坐榻上的虛雲禪師道:“西北的風沙真是惱人,出門不能開口,一說話吃一嘴沙,連這酪碗裡彷彿都混了沙礫,咬起來吱嘎吱嘎的,我有些後悔來這地方了。”
虛雲禪師笑著道:“廚子再不堪也不敢往你碗裡裝沙子,是你老了,牙口不好了。”
司徒徵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咳嗽了一陣,笑罵道:“你這死禿子,信不信本王砍了你的禿腦袋祭旗?”
“砍我祭旗,恐怕佛祖都不保佑你。”虛雲禪師毫無懼色,悠閒地拿起花花綠綠的陶碗抿了口酒。
司徒徵待他把碗放下,偷偷把頭湊過去,嘴唇還沒沾上碗沿,虛雲禪師便張開手罩住碗口:“又想偷酒喝,你不怕咳出血?”
“這酒不好,”司徒徵訕訕地直起身子,“若是好酒,咳出一升血來也值當。”
“一把年紀的人了,說起話來還同個孩童一般。”虛雲禪師嗔道。
司徒徵搖著頭笑道:“不砍你祭旗了,活了大半輩子也就得你一個敢這麼同我說話。你看不見,我已經生了白髮了,老了,真就是一夕之間老了。這人一老,做什麼事都沒勁。”
“做皇帝呢?也沒勁麼?”虛雲對著他笑,雖然眼睛看不見,卻像在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