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副政委家的鞋講究,送來的鞋甭管多破,裡、面可從來都是乾乾淨淨的。人家講究,魏駝子補起鞋來也就格外講究,每次補完了還要用塊布包起來單放在一邊,怕給人家醃臢了。
劉司令家活兒急,總像每人只有一雙鞋子穿,不趕緊補上就得光腳丫出門似的。所以,魏駝子不管多忙,只要劉司令家的警衛員一露面,就趕緊把手裡的活兒放下,全力抓撓這一份。
杜政委家仔細,算錢時魏駝子就總往下壓點,求個人家高興,自己活旺。
邵參謀長是山東人,他家的鞋都是從山東老家做好了捎來的,那鞋做得才結實呢,幫都飛了,底還硬邦邦的。每次補邵家的鞋,魏駝子的嘴上都嘖嘖地贊個不停。
最看不得的就是周副司令家的鞋了。周家孩子多,每隔一段時日,警衛員就得扛上半麻袋破鞋子送到魏駝子這裡來補。那些鞋子簡直就沒個看,穿幫的穿幫,掉底的掉底,破倒沒啥,那個臭勁兒簡直叫人受不了,一開啟麻袋能活活臭出半條街去。
魏駝子不嫌乎,嫌乎就幹不了這行。魏駝子的那雙糙手似乎天生就是擺弄這玩意兒的,再破再爛的鞋也能在他手下弄出個模樣。他愛這行,甚至可以說是迷戀這行。養家餬口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這活適合他幹。天生的羅鍋兒,幹啥都直不起腰,就幹掌鞋這活兒用不著直腰。魏駝子就背著山脊一樣的羅鍋兒,成年累月地俯身在鞋攤上,用那雙糙手養活著一個終年躺在床上的病老婆,和一個肚子比泔水缸還大的兒子。
兒子坤子是在鞋攤邊上長大的。從小就喜歡拿釘子錘子當玩具,學著父親的樣叮叮噹噹地敲打。過往的人看見了就替魏駝子高興,說駝子你有幫手了,我看坤子這小子行,將來準能替你頂起這個鞋攤子。魏駝子愛聽這話,聽見這話就高興地嘿嘿直笑,笑得羅鍋兒在後背上一顛一顛的。
兒子是在上學後開始疏遠鞋攤的。有一次,魏駝子遠遠地看見兒子正和一幫同學說笑著往這邊來,就高聲大氣地喊道,坤子,你過來!坤子當時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把臉別到一邊繼續和同學說笑去了。魏駝子以為兒子沒聽見,就又扯直嗓子喊起來,坤……結果,剛一張口,就見坤子刺溜一下鑽進附近的衚衕裡去了。魏駝子沒在意,他原本就沒多大事,是見到了兒子後,才臨時想起讓兒子把周家的鞋送去的。鞋是早就修好了的,只是周家一直沒來取。其實,等著周家人自己來取就行,根本用不著急巴巴地去送,但魏駝子看見兒子就高興,就想讓滿世界都知道他魏駝子也能造出來個直溜溜的大兒子,就想拿出老子的氣派支使支使兒子。
兒子卻悄沒聲地溜了。後來,那半麻袋鞋是魏駝子自己送到周家去的。就在這一次,魏駝子認識了周漢。
魏駝子背著半麻袋鞋子來到周家的時候,周漢正在院裡忙著搭黃瓜架子。周漢家的院子裡沒一棵花草,種的全是莊稼和菜。這棟樓院原是一個偽滿官員的,從前,院子裡種了許多的花草,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路從院門口曲曲彎彎地通到樓前,很有點曲徑通幽的韻味。周漢搬進來後的第一天,就指著滿園的花草說,把這些資產階級統統給我消滅掉!戰士們頃刻間就把那些嫵媚嬌嫩的資產階級消滅掉了。隨後,周漢又指揮人把曲曲彎彎的鵝卵石小路剷平,鋪上了一條筆直的青磚路。院子立刻規整了,地被劃成了一塊塊整齊的豆腐塊,在消滅了資產階級花草的地方,很快就長出了無產階級的玉米、扁豆、茄子、辣椒……周漢樂此不疲地翻著花樣在院子裡栽種各種各樣的農作物。地裡的勞作成了周漢每天的必修課,只要一有空閒時間,他就一頭鑽進地裡,鬆土、拔草、間苗、上肥。他喜歡手觸控著土地的那種實實在在的感覺。在打了許多年仗之後,他對土地仍然保留著深厚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