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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碑乾乾淨淨,一字未寫,甚至不知這裡沉睡著的是個什麼人,什麼年紀,姓甚名誰……
觀亭月盤膝坐在這座荒墓前。
很長一段時間,她一語不發,目光像是落在那塊碑上,又像是透過那塊碑,看到更久遠更空茫的歲月。
這就是我的弟弟……
她在心裡默唸。
我唯一的……親人。
他現在就睡在此處,身首分離,幾乎算不上瞑目。
觀亭月抬起的五指輕拂過石碑粗糲的紋路,突然語氣極輕地陳述一個事實:“燕山。”
“我在這世上,一個親人也沒有了……”
很奇怪,她這話裡半分難過傷心也聽不出來,可是燕山就是感受到了一股無邊無際的悲愴。
他心頭驀地一疼,張開雙臂在身後用力擁住她,比以往每次相擁都來得要熾烈。
“你還有我……”他以下巴蹭著她的臉頰,“我還在的。”
但他自己也明白,觀亭月所指的其實並不是這個,可那時那瞬,他竟想不出半句能夠寬慰開解她的話。
她背對著他,燕山只看見觀亭月揚起了頭,久久地望著天空。
自從觀林海故去,她便發誓不再掉一滴眼淚,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輕易哭出來的。
“那之後,我有時候會想,造成如今這般局面的究竟是什麼。”
她低低道。
“我想了很久。”
“可不管怎麼想,我始終認為,我爹沒有做錯,弟弟也沒有做錯,他們都沒錯。”
燕山皺著眉:“你也沒有錯。”
觀亭月靠在他身上,闔目模稜兩可地感慨,“我忽然明白,觀家是原來整個時代的祭品……每逢亂世,兩朝交替,總會有這麼一些人犧牲得不清不楚。”
“只是這回偏巧輪到我們了而已。”
正如史書上寫的“生不逢時”“無力迴天”,世人墨筆汗青的幾個字,落到自己頭上,便是刻骨銘心的血淚。
墓前,在她腳邊放著一支看不出來歷的白花,眼下已泛著枯萎的黃色,在風中微微而動。
回侯府的途中,市集正值一日最熱鬧的時刻。
盛夏的紅蓮與青荷被人捧在懷,會招攬生意的小販沿街給人遞上一朵自家園中新鮮摘下的花,燕山接過來時並未推辭,一伸手便替觀亭月插到了鬢髮間。
滿城熙熙攘攘,他們往北而行。
而城外的馬車輕搖輕晃,轆轆向南。
高陽承緒扒在窗邊,眼看著京城在他視線裡遠去,這皇城,這一切,從此以後就是他再不會踏足的故鄉了。
他大概永遠也不會回來。
……
漫漫時光,淹沒了故國與舊事,將烽火連三月的往昔覆蓋在春風得意的長安花裡。
曾有許多人問過她有沒有後悔。
想不想光復大奕。
她常說從未後悔,卻並非是真的不存半分惋惜,只是因為,哪怕人的內心再怎麼百轉千回,過去了始終是過去了。
便如歸於歷史的大奕王朝,縱然有一日當真拔地而起,重回盛世。
但,那也不是從前的舊家國了。
逝去的人依舊長眠於黃土。
喧鬧的街市上有萬家繁華,燕山同觀亭月走在人流如織的回家路上,庶民縷縷行行,在兩旁擋住了身影,只幾個眨眼,很快就融進了塵世裡。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