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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再撫須。
三尺白鬍洋洋灑灑,抖摟下來的,是經年不息的憐憫。
“一切皆有定數。三百年前那大周朝的五殿下,本是詩中化妖的豺狼託生。他仇恨寫下詩篇的書生,更仇恨自己的出生之地。只是偏巧讓你撞上了。若然當年無你,讀書鋪也會有此一劫。”
杜子規仍舊不肯抬頭。
“先生可以這麼說,弟子卻不能這麼想。終究是因為我,讀書鋪的村人才盡皆喪命。”
老者長長一嘆,一揮袍袖,光陰長河流轉不息,瞬間便將杜子規席捲而去。
長河回溯。
三百多年那一夜,無數村人死在馬蹄之下。望鄉臺上望前世,輪迴渡中入輪迴。
只有山上槐樹下的女子楊花,等著回鄉的少年。
杜子規看見,那一身塵泥的白衣男子,在樹家鄉楊花面前落了淚。
他說他回來了。
長河再度順流而下,無數光陰兜轉。
一世,又一世。
漓山之上,淇水之畔,世世都有一個叫楊花的女子。眷戀山水,貪花念草。
三世之後,她在漓山上得證大道,受此地山河封敕,鑄就金身,成了六博井封妖之後,世間第一位山水正神。
“此地性靈,從前出了一位謫仙人。如今合該再出一位女子水神。楊花她性情靈秀,親近山水,本就是要被封敕為水神的。你自作主張,將她留在此地三百年,其實是誤了她的修行。”
仿若天外鐘磬之聲,杜子規從光陰長河中醒來。
他怔然:“先生······”
老者笑眯眯看向一身黃衣的楊花。
“讀書人,拿得起也要放得下,他放下你。其實也是放過他自己。楊花,你可願入輪迴,洗去一身鬼氣,待到來世,再回此地受山河封敕,做正經的水神娘娘?”
那已經長大,但神色猶帶稚氣的女子彎彎眼眸,點頭。
“我等他三百多年,這次換他等我。”
她瞧著滿臉帶血的男子,想了想,又皺起眉添上一句:“放心,不會很久的。”
至少不會比他讓她等得的時間久。
老者見狀,心中又是一嘆。
怎麼書院外邊遍地都是好苗子,只他身邊的這幾個,全是榆木腦袋?
許穎無端端又捱了一記眼風,欲要開口辯解,摸了摸自己腦袋,還是垂下了頭。
“如此,你可願跟我回書院,重新將你的文氣煉化,再跟著我,讀書修行?”
瞪完許穎,老者復又看向杜子規。
面上帶血的俊秀男子挺直脊背,“那,等到楊花轉世,學生能不能去看她?”
寬袍老者深深吐氣,終究沒忍住手癢,在杜子規頭上輕輕砸了個暴慄,方才收手。
“自然無不可。只是君子之德,見於儀表。回去之後,你萬萬要記住。”
李幼安努力按下唇角。
一張沾滿血的臉,笑起來連聖人也沒眼看呢。
在她身前,黑衣劍仙向前一步,“夫子,我有些事想請教您。”
寬袍老者撫須,訝然:“巧了,老夫也有事想要託付於上清劍仙。”
月色之下,浩渺的江水奔湧不息。
李幼安眼瞧那兩道身影相攜遠去,就被人扯了扯衣袖。
是未來的水神娘娘。
楊花挑了挑尖尖的下巴,有些不好意思。
“多謝你啊,若不是你,我恐怕還要被矇在鼓裡,稀裡糊塗做了水神娘娘。卻連要等的人早就來了都不知道。”
江灘上的白衣男子又被點了名,抹乾淨滿臉的血,仍是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