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小石方雖然還是顧懷袖的“御用廚子”,可畢竟也知道了跟這廚房裡的廚子們交好的重要性。
他有手藝,年紀又小,肯把自己的手藝給別人看,也肯虛心學習別人的手藝。
廚房裡的人,大多年紀都比小石方大了,把他當晚輩看,又是個懂事的孩子,很討人喜歡的。
現在有人忍不住了,出來給小石方說個好話,其實也在人意料之中。
這夜裡,剛剛給各房送去晚上的吃食,還有留幾個人下來做夜宵。
本來就要留一部分人下來,現在平白出了小石方這事情,留下來的人就更多了。
小石方穿著在廚房裡幹活時候穿著的藍布襖子,廚房裡比較暖和,所以顯得單薄,這時候往臺階前雪地上一跪,真覺得快被那雪給壓塌下。
四公子跟他貼身丫鬟浣花姑娘留下來兩個小廝,讓他們看著這個小石方,就怕他半夜跑了。
浣花姑娘還說了,要是他要倒下要偷懶了,就賞他一鞭子,或者潑上一瓢水,精神精神。
“您喝酒喝酒,石方師傅也沒怎麼招惹浣花姑娘啊……唉……”又有個廚子嘆氣。
換了一壺燒酒拎著鞭子的小廝聽見,也只能嘆氣,拉著一張苦臉:“咱一個做下人的能幹什麼?大師傅你也別為難我,浣花姑娘跟四公子交代的,我能不做嗎……”
他雖是拎著鞭子,可出手的次數少得可憐。
倒是旁邊一個小廝冷哼了一聲:“說什麼可憐他的話呢?自己一個做小人的還敢頂撞浣花姑娘,人家是四公子身邊的一等丫鬟,他一個廚房裡的糙廚子,這能比嗎?活該他被罰!哎——幹什麼!不許偷懶,腰板挺直了!”
這小廝是負責潑水的,小石方面對著廚房臺階這邊跪著,密密匝匝地雪積壓在他的身上,頭髮上眉毛上都跟要結冰了一樣。
他撥出來的氣已經不帶著熱氣兒,臉上青紫的一片,眼看著就跟路邊上一塊石頭一樣。
石方石方,自己這賤名,也有個賤命。
僵硬著的唇角拉起來,苦笑了一聲,小石方狠狠地哆嗦了一下。
那小廝的聲音,他也聽不見,這會兒只覺得渾身的暖氣都被身上覆蓋著的雪花給抽走了。
“叫你腰板挺直了!”
那小廝又厲聲一喝,可見小石方眼看著就要倒下去,他記著浣花姑娘的吩咐,立刻從腳邊桶裡舀出來一瓢冷水,使勁兒朝著小石方潑了過去。
可這時候,前面的黑暗裡,很快走過來一個人,穿著粉藍的鍛襖,腳步很快,幾乎在小廝那水潑下去的瞬間,堪堪到了臺階前面。
顧懷袖的頭髮,並沒有被風吹亂,透著一股子雍容的整肅。
她腳步驟然一頓,冰冷的一大瓢水衝開地面上的雪,也將灰塵翻起來,把純白的積雪染髒。
那水大部分落到了小石方的身上,瞬間就把他整個人都給淋溼了。
水是照著臉潑的,小石方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卻已經動不了了。
他的雙腿已經僵硬,膝蓋就跟已經被冰雪凍在地上了一樣,剛剛落到他身上的水,彷彿那一年的雪一樣,在他身上掛滿了冰稜子。
小石方眼前有些模糊,看不見前面小廝和大廚們的表情,只覺得周遭世界一下都安靜了。
黑暗的,安靜的,冰冷的。
他忍不住伸手環緊了自己,可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比冰雪更冷的,是顧懷袖的聲音。
琉璃世界裡,走廊上暖黃的燈光在風裡輕輕搖曳,顧懷袖輕輕一低頭,看了看自己漂亮的鞋面兒,還有新衣裳下襬那一朵被汙了的纏枝蓮花。
“誰潑的水?”
她抖了抖自己的袖子,悠然這麼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