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自己狂,便改改吧。”張廷玉掀了茶蓋,動作風雅至極,只不緊不慢地說,“本是三名主考官都已經定了你的答卷為第一,甭管你後面兩場答成什麼樣,會試與鄉試一樣偏重頭場,後面的不要緊。可誰料想,已經將你的答卷點出來,勾上了,後面二三輪閱卷,怎麼也沒找見你……什麼主考官,哪裡有你本事?”
這就是活生生的諷刺。
張廷玉看著是恭維,可已經說得戴名世有些站不住了。
之前是誰說張廷玉隨和沒架子的?!
戴名世一路回來,也不是沒聽人說過張廷玉怎樣,街頭巷尾都說這一位昔日的狀元、今科的總裁官,乃是個不畏強權、不在乎名利的隨和之人,可現在戴名世琢磨了一陣,總歸覺得不對味兒啊。
哪裡隨和了?
看著隨和罷了,可說話一個個字只跟刀尖一樣剜人心!
今年這樣好的機會,戴名世沒握住,落下了杏榜,只能說是自己作的。
太戲弄人了……
可偏偏張廷玉還專門抓著人的痛處說。
張廷玉要打的就是他這狂氣,“人可有傲骨,不可有傲氣。狂太過,實為傲。眼高於頂,目無下塵,都不大好。”
“我讀你《南山集》,你自命為屈平,天下皆醉而你獨醒。我卻言,天下皆醒,而你獨醉。安得一服清涼散,與爾解醒?今日捧你起來,摔你在地,你便該知自己錯處無數。”
怕是歷任會試這麼多主考官,還沒見過有人因為這種原因缺考?
喝花酒?
張廷玉是不懂了。
“我是憐惜你才,又想要敲打於你,才將你答卷命人刊刻於會元之前。如今,你可醒了?”
醒?
醉?
戴名世早已經醒了。
他在得知自己的答卷被放在會試頭名之前的時候,就知道自己錯得有多離譜了。
“老先生所言,於學生如醍醐灌頂,當頭棒喝,學生知錯。”
張廷玉側過身子看他,只叫阿德端茶上來:“桐城老父叫舍弟帶回來的桐城土茶,你也喝上一碗,即日啟程便是。三年之後我桐城子弟,捲土重來未可知……”
終究還是同鄉。
戴名世早知道張家,張家在桐城乃是第一的名門望族。
今年赴京科舉之前,桐城之中的幾個舉人,還齊齊到張府門口拜了拜,雖則張英因為避嫌的原因不見他們,卻都給他們贈言,要他們好學上進。
如今戴名世一喝這桐城小蘭花,卻情不自禁淚流滿面,慟哭出聲。
他喝完了茶,好不容易止住了情緒,又給張廷玉執學生叩師禮,這才離開。
“十年寒窗,一朝狂氣,負了的終究是他自己……”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張廷玉將手裡的茶盞往案頭上一放,只把手這麼一背,那影子斜斜拉在地上,便成為一道深深的剪影。
蒼松翠柏,淡泊如初。
天薄我福,吾厚吾德以迎之;天勞我形,吾逸吾心以補之;天厄我遇,吾亨吾道以通之。
細細想來,他張廷玉其實從來沒有變過。
身處名利場,野心如初。
第一八玖章 開蒙日
三月會試一結束,取士二百九十一人,原本只是二百九十人,後來多了個“範九半”,因而多一人,不過杏榜名次最末依舊為第二百九十。
參加殿試者,有二百九十,原本位列第四的桐城方苞,因為其母病匆匆趕回桐城,無法參加殿試。
這一次,桐城來的兩位舉人,一個沒參加第二三場,一個因為母病不能參加殿試,卻都是抱憾。
當然,最抱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