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的沈恙,幾乎沒有過真正的“善”,而他所見過那些屬於沈恙的、最純粹的善,全都在顧三的身上了。
可那個女人,她是不稀罕的。
沈恙奉若珍寶的東西,在她眼底一錢不值。
因為她有。
顧三不缺一個沈恙,更不缺他所有所有的愛,他所有所有掏出來捧在手裡的心意,而沈恙最珍貴的只有這些。
這也是他最可悲的地方。
一個滿門被抄斬的人,一個清明時節都無處祭掃的人,一個過年時候枯坐一宿的人,一個……
孤獨的沈恙。
他用打算盤的手算計過無數無數人,興許也以為能算計得顧三那一顆心,偏生只把人越推越遠。
說沈恙愛人,不如說他可悲得連“喜歡”兩個字都不知怎麼寫。
平心而論,鍾恆厭惡顧三。
可若是捫著心口,鍾恆也不得不說,天底下除了她,也沒那個女人配讓沈恙肝腸熬煎、心心想念。
貌美是其一,心黑是其二,聰慧是其三,得不到是其四。
一開始是貌美,後來是心黑聰慧,最後才是得不到。
於是陷入一個死迴圈。
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越是想要,便越是靠近,越是靠近,便越是難以自拔。
沈恙的自我折磨,一直被鍾恆看在眼底。
有時候,鍾恆也在想,自己是不是也遇到那樣一個讓自己愛得死心塌地的女人。
結果,沈恙坐在桌子後面,只把厚厚的賬本扔到他臉上:“你老了,再喜歡也淡了。”
於是鍾恆說:“沈爺若是遲遇著張二夫人五年十年,怕也沒如今這樣痛苦了。”
沈恙不語,過半晌才道:“我何時痛苦?”
無時無刻不痛苦。
這是鍾恆在心裡回答的,可他沒敢說。
沈恙就是這樣一個可憐人罷了。
可憐人?
不。
可憐蟲。
那一天清查賬目到很晚,鍾恆都要忘了自己問過什麼。
而沈恙,看著要燒盡的蠟燭,接了滿手的燭淚,在昏暗搖曳的光線裡,背對著他,卻忽然低聲道:“即便再遲二十年……”
然後,燈便被他推開的窗裡透進來的風給吹滅了。
鍾恆離開的時候,只看見屋裡漆黑的一片,裡面照舊只有沈恙一個人。
窗外風冷冷的,冰冰的,隱約看得見一縷青煙飄上去,又很快隱沒。
至今,鍾恆都不知道沈恙的後半句是什麼。
也許是“即便再遲二十年,如今我已經遇到她”,也許是“即便再遲二十年,爺還是會喜歡上她”。
到底是哪一種,鍾恆想想,都不是什麼好話。
所以他從來不在沈恙的面前問。
一個是既定的悲劇,一個是終究會發生的悲劇。
並無區別。
聽說張二夫人與沈爺的初見極有意思,在沈爺異常狼狽的一日,出現了個異常驚豔的美人。
當時羅玄聞背叛,沈爺正在拔除自己身邊一顆顆危險的棋子,偏生遇到個張廷玉來插上一腳。
那會兒,他們還是友非敵。
於是,沈恙喜歡上了顧三口脂紅,海棠翠,羊脂白,聽她軟語淡淡,笑意溶溶……
沈爺的女人太多,張廷玉只有那一個,可沈爺千方百計就覺得自己缺了那一個,想要把顧三這一顆石頭摳到自己身邊來鑲嵌著。
於是,他作弄顧三,也被顧三作弄。
有時見他徘徊在葵夏園的錦鯉池邊,或是在臨水的聽戲樓裡,或是在湖面水榭之中……
這樣,便醉生夢死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