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有顧懷袖,曾對他圍殺一局感到過懷疑,而從那以後,張廷玉就很少下了。
胤禛勃然大怒,只將手邊的棋盒一摔:“張大人吃了雄心豹子膽了!”
張廷玉捻著那一枚棋子,輕輕放在了自己右手邊棋盤的邊角上,白子青玉棋盤,煞是好看。
他起身,站到一旁去,看著胤禛:“微臣忠心耿耿,對皇上絕無二心。”
“張廷玉!”
胤禛怒極攻心,卻感覺心口猛地一陣抽痛,只那一剎,便像是觸發了什麼,身子往前一傾,便嘔了半口血出來,落在棋盤上,觸目驚心!
目光落到茶盞上,胤禛腦海之中電光火石地閃過什麼,末了竟然大笑起來:“好,好,好!故技重施,朕這是天理報應了不成?何人給了你膽量,竟然敢毒害天子!”
張廷玉並沒有絲毫的驚亂,這裡甚至也沒有人敢進來,外頭蘇培盛跟高無庸,已經在他們開始下棋的時候便被人給制住,衝也衝不進來。
他穿著一品文官補服,從容鎮定,然而眼前是四十二年張廷瓚之死帶給張家的災難與血腥!
張英臨死前的話,他的眼神,他當年的疲憊和倦意……
君子中庸,十年不晚。
語出則擲地有聲,張廷玉看上去大義凜然:“是非公道在天看。萬歲爺為龍椅算計家兄,不錯,為君之道;微臣為家兄復仇毒殺天子,亦不錯——孝悌之道而已。”
“聖人言:天地君親師。 聖人又言:以孝為先治天下。微臣乃是血肉之軀,長兄如父,恩重如山,忠孝不能兩全,況皇上您這樣的君,以何使臣效忠?”
他說來,頭頭是道。
然而落在胤禛耳中,不啻於歪理邪說悖逆之言!
“蘇培盛!高無庸!”胤禛喊了一聲,然而沒有人進來。他想起了自己的父皇,當年也是在暢春園,也是幾乎一樣的場景,群臣環飼,卻沒有人能成為他的依靠……
而他,一個皇帝,當到如今,身邊竟然已經沒有一個人。
孤家寡人。
興許是心口的絞痛,讓胤禛臉色煞白,他陰狠地看著站在前面不遠處的張廷玉,叱問道:“ 可是弘曆有謀反篡位之心!”
天理迴圈,因果報應而已。
張廷玉沒有說話,他若沒有個依仗,自然不敢動手。
前幾日胤禛將四皇子弘曆封為了寶親王,又賜了雍和宮下去,任是誰都知道誰是未來的皇帝了。
而促使張廷玉提早進行這一計劃的,乃是胤禛的第二道遺詔。
他長身而立,從容鎮定,道:“萬歲爺請放心,您是病故,四皇子繼位順理成章,便像是您當年繼位一樣順理成章,而微臣——還是功臣。”
“亂臣賊子!爾亂臣賊子,亦敢妄稱功臣!”
胤禛萬萬沒想到張廷玉竟然有如此的膽量,終歸是他看錯了人,也太過自負!
又是一口血湧上來,他身形搖搖欲墜,卻竭力用手掌扣緊了棋桌一角,手背上青筋爆出,指甲幾近斷裂,如同一頭被侵犯了領地的猛獸,將擇人而噬!
天子一怒,何等威勢驚人?
可現在,胤禛身邊沒有任何人。
困獸猶鬥,不過如此。
這場景,看上去異常地淒涼。
而圓明園外面到底是什麼場景,張廷玉心裡有底。
外面沒有任何的聲音,而刀光劍影卻在無聲之中。
張廷玉喟然長嘆:“先皇去了,您有什麼冤屈,儘管向著先皇去訴,順便可以懺悔一下萬歲爺您滿手的血腥,被您逼死過的功臣和犧牲掉的所有棋子……您與微臣,並無不同,唯有成敗論英雄罷了。”
都不是好人,而成敗決定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