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應一臉錯愕,步伐比任何時候都要忐忑。
師父
他沒有出聲, 只不過微微張開唇喊了喊。
樊成雲立刻心領神會的搖了搖頭。
沒事、沒事。
師父小聲說道,還抬手輕輕拍著鍾應後背, 寬慰著可憐的無辜孩子。
這不是解釋的時候。
他們多說一句話、多發一點聲, 都可能惹得那位可憐的老人滿眼含淚的發火。
賀緣聲八十了, 他背脊再怎麼挺直, 也掩蓋不住歲月流逝的衰弱和滄桑。
樊成雲、鍾應安靜跟隨他。
謝會長和助理謹慎的攙扶他。
眾人沉默得非常默契,不再說話去觸動老人心底深處埋藏的悲痛。
車輛迅速行駛,它到達的目的地不再是華人互助會,而是賀緣聲的家。
鍾應下車,需要仰頭才能看清這座富麗堂皇樓棟的全貌。
賀家紮根美國,四代從商,僅僅從居住的地方,他就能知道,老人確實可以承擔起柏輝聲的鉅額治療費用。
也更清楚的意識到,從拍賣行、收藏家手上買回希聲的賀氏商會,到底為那套編鐘付出了多少。
一行人走入庭院,悠閒喝著下午茶的孩子們好奇的看過來。
曾爺爺?
外公!
賀先生?
嘰嘰喳喳的呼喚,好不容易打碎了凝重的氣氛,卻又被賀緣聲怒目而視。
都不許進來!
他板著臉,沉聲一句話,就讓整個賀宅重回相同的鴉雀無聲。
無數單純無辜的眼睛,目送鍾應他們走入房子,帶著孩童特有的好奇。
鍾應隨著賀緣聲穿過大廳,走進了那間屬於賀先生的書房。
他視線落在書房牆面的瞬間,只覺得壓抑心情更加沉重。
因為,書房牆上懸掛著很多照片。
每一張照片都有馮先生和柏老師的身影,賀緣聲將這些合影、單人照精心的做成了裝飾,鄭重的儲存在了自己隨時能夠看見的地方。
年輕時候的馮元慶,穿著西裝站在庭院。
年輕時候的柏輝聲,拉開弓子,垂眸演奏。
這間寬敞明亮的書房,似乎定格了兩個人的青春,讓時間永遠停留在了賀緣聲希望停留的時候。
鍾應的視線,唯獨落在書桌旁邊擺放的照片,才能見到頭髮花白、垂垂老矣的馮先生。
那是一張三人照。
即使他們戴著相似的誇張墨鏡,穿著相同的漆黑長衫,鍾應也能分辨出他們誰是誰。
笑容燦爛,抱著二胡的年輕人,是他的柏老師。
神情嚴肅,微微上揚下巴的傲慢中年,應當是幾十年前的賀緣聲。
而那位專注於演奏二胡,嘴角勾起慈祥笑意的老人,必然是馮先生。
這樣的快樂合影,鍾應在柏老師家也見過許多。
那個照相風格不算豐富多彩的時代,師徒三代已經拍下了不少獨具匠心的藝術照,成為了柏輝聲家裡為數不多的裝飾品。
有時候他們站在清泠湖學院樹下,有時候穿著襯衫西裝擠在破舊辦公室長凳。
地點和裝束一直在變化,不變的是他們的圓形墨鏡,手上的二胡,還有師公師叔師侄相似的快樂笑容。
鍾應默默端詳照片,感受到照片裡滿溢的懷念。
賀先生必然常常坐在書桌前,眺望他們無可回溯的青春年少,感慨他們短暫相聚的溫馨美好。
思及此處,鍾應又忍不住悄悄去看賀緣聲。
那位老人走進書房之後,就撲到了旁邊大書櫃旁,開啟了櫃門,認真翻找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