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後,他又微笑道:“但是沒關係,還有很多東西靠自己是可以爭取過來的。如果我們一直死死盯著那些註定沒有的事物,就真一無所有了。”
隋景澄覺得有道理,可是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境遇,就有些心虛。
陳平安笑道:“生來就有不是更好的事情嗎?有什麼好難為情的。”
隋景澄大概是覺得受益匪淺,沉默片刻,轉頭笑道:“前輩,你就讓我說幾句肺腑之言嘛。”
陳平安說道:“閉嘴。”
冪籬之後,隋景澄眼神幽怨,抿起嘴唇。
兩騎繼續北遊。
見過了狹路相逢的慘烈廝殺,後來也見過兒童急走追黃蝶、飛入菜花無處尋的美好畫面,還有一群鄉野稚童追逐他們兩騎身影的喧鬧。
在一座名山大峰之巔,他們在山頂夕陽中無意間遇到了一個修道之人,正御風懸停在一棵姿態虯結的崖畔古松附近,攤開宣紙,緩緩作畫。見到了他們,只是微笑點頭致意,然後那位山上的丹青妙手便自顧自繪畫古松,最後在夜幕中悄然離去。
隋景澄舉目遠眺那位練氣士遠去的身影,陳平安則開始走樁。
隋景澄收回視線後,小心翼翼問道:“前輩,我如果修成了仙法,再遇到那種邊境廝殺,是不是想救人就可以救人?”
陳平安說道:“當然可以。但是你得想好,能不能承受那些你無法想象的因果。例如那名斥候被你所救,逃回了五陵國,那些諜報軍情成功交到了邊軍大將手中,可能被擱置起來,毫無用處,也可能邊境上因此啟釁,多死了幾百幾千人,甚至牽一髮而動全身,兩國大戰,生靈塗炭,最終千里餓殍,哀鴻遍野。”
隋景澄黯然無聲。
陳平安走樁不停,緩緩道:“所以說修道之人不染紅塵,遠離人間,不全是冷漠無情,鐵石心腸。你暫時不理解這些,沒有關係,我也是真正修行之後,嘗試換一種視角來看待山下人間,才慢慢想明白的。先前與你覆盤崢嶸山小鎮,你忘了嗎?那盤棋局當中,你覺得誰該被救,應該幫誰?那個對前朝皇帝愚忠的林殊,還是那個已經自己謀劃出一條生路的讀書人,抑或那些枉死在崢嶸門大堂內的年輕人?好像最後一種人最該救,那你有沒有想過,救下了他們,林殊怎麼辦,讀書人的復國大業怎麼辦?再遠一點,金扉國的皇帝與前朝皇帝,且不論人好人壞,雙方到底誰對一國社稷蒼生更有功勞,你要不要去知道?那些明明知曉真相、依舊願意為那個前朝皇子慷慨赴死的江湖人又該怎麼辦?你當了好人,意氣風發,一劍如虹,很痛快嗎?”
隋景澄輕輕點頭,盤腿坐在崖畔。清風拂面,她摘了冪籬,額頭青絲與鬢角髮絲扶搖不定。
陳平安來到她身邊,卻沒有坐下:“做好人,不是‘我覺得’;做好事,不是‘我認為’。所以說,當個修道之人沒什麼不好,可以看得更多更遠。”他取出那根許久沒有露面的行山杖,雙手拄杖輕輕晃了一下,“但是修道之人多了之後也會有些麻煩,因為追求絕對自由的強者會越來越多,而這些人哪怕只是輕輕的一兩次出手,對於人間而言,都是天翻地覆的動靜。隋景澄,我問你,一張凳子椅子坐久了,會不會搖晃?”
隋景澄想了想:“應該……肯定會吧?”
陳平安轉頭望去:“這輩子就沒見過會搖晃的椅子?”
隋景澄不說話,眨了眨眼眸,神色有些無辜。
陳平安無奈道:“見也沒見過?”
隋景澄有些羞赧。隋氏是五陵國一等一的富貴人家。
陳平安揉了揉下巴,笑道:“這讓我怎麼講吓去?”
於是他收起了行山杖,繼續走樁去了。
隋景澄有些失望,也有些沒來由地開心。她自己也想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