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跑開了。
屋裡還亮著燈,江從文走到門前,深呼幾口氣,冷風灌進他喉嚨裡,他險些咳嗽出聲又硬聲嚥下。
“吱——”的一聲,他開了門,屋裡頭還算暖和。
“我回來了,爸。”
“嗯。”
背對著他的男人應了一聲,低著頭點著什麼。
他聲音輕緩,不敢大出聲,悄然走進去。
“從文。”
江從文身子一僵,停在原地,“哎。”
“喂咩,錢。”
他不敢作聲,不作聲,便聽到身後的男人站起身,踢翻了幾個酒罐子,朝著他走來。
從文全身的骨頭都齟齬起來,血肉顫抖。
“我問你,錢呢從文。”
父親的聲音在身後,他一個哆嗦,轉過身去,對上他陰暗的眼神咬牙道,“明日就有了,今天師傅回去的早,我沒要……”
這不算撒謊,他說的多是實話!
幾乎是毫無防備的,他脆薄的身軀被這個他稱作是父親的男人一腳踹開!
腦袋撞到一旁的木凳上發出一聲沉悶響聲。
疼痛像是鑷子一樣捏著他心尖尖的一塊軟肉,叫他叫也不敢叫出聲,他若敢發出比那凳聲更響的聲音等待他的只有更慘烈的疼痛。
“你當初系怎樣應承(答應)我的!個無用的衰仔!”
父親惡狠狠的,一拳一腳像是驟雨落在他身上,從文只有裹緊,合攏自己的雙臂,任憑那火辣辣的疼蔓延開了。
“本來以為養個仔(男的)可以俾老子養老!你個冇料嘅嘢(沒用的東西),當初都不如同你阿媽一齊死了算!”
“我若是養個女,都比你有用啊!你個男嘅,你唔(不)幫我賺錢,你仲有咩用啊!!”
時間久了,便也麻了木了,他心裡的酸苦勁也沒了。
他的父親,就這樣一個人啊,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說的也沒錯,他母親都比他有用……
“凍死喇!下次早啲返嚟(回來)!去攞出嚟嘅柴破咗(去把外頭的柴劈了)去呀!”
他一動不動,父親看他一眼,發出一聲咂嘴音,忽地一件舊襖丟在他身上,“穿去吧,劈了柴再還我。”
他動了身子,纏著衣裳扶牆起身。
江從文張了張嘴,眼前有血糊了視線,他伸手抹去,看著坐在前頭剝花生的男人,“謝謝爸。”
“得了,真謝謝我就趕緊去!”
開了門,外頭寒風撕裂了空氣,吹的他神經也要斷裂般。
木柴他擺了幾次,這手顫顫,它倒了他又扶起,摸起那把斧子,看著眼前有些模糊的柴影。
他嘴裡念著。
‘多欲為苦,少欲無為,無貪無慾,身心自由……’[1]
斧頭劈開木柴一塊一塊。
他呢喃,‘諸惡莫作,眾善奉行……’
手指麻的握不住這斧,他咬著牙,眼前模糊一層水霧似的。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2],阿文,人生母子,俱是虛緣,暫時匯聚,終會別離……’
終會別離,不足悲苦……
手裡的斧狠狠劈在那樁上,他手臂一震整個身子如破布被風揚在地上!
有溫熱滴滴答答落在他手上。
怎麼能忘,他怎麼能忘呢。
父親逼迫母親做的那些事,甚至於到最後連個全屍都沒能留下來。
一心向善,信佛信教,她這一輩子活的連條狗都比不上。
他恨啊,他恨死了……
可他也怕,他實在是沒有了斷的勇氣,他不想死,也不敢殺人背上罪,他實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