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老成原本沒打算來大驪京城這邊趟渾水,不光是大驪朝廷盯著他這位真境宗宗主的一舉一動,桐葉洲上宗那邊,如今祖師堂裡邊,何嘗不是有了些心思?但是高冕飛劍傳信一封寄到了青峽島,除了讓他作陪走趟京城,還提了一大堆瑣碎要求,落腳的地方要鬧中取靜,備好幾壇長春宮仙釀,能看哪幾家仙府丶道場的鏡花水月……劉老成沒轍,只好放下手邊事務,臨時動身趕往京城,找了個多年沒有聯絡的山上朋友,對方動用七彎八拐的京城地面關係,幫忙買下了一座靠近花神廟的宅邸,說是市價,劉老成也無所謂,一位仙人境的宗主,面子還是值點錢的,在寶瓶洲,比上略顯不足,比下綽綽有餘。
昨天到了宅子裡邊,高冕還算滿意,說了句湊合。
宅子是老的,地上的青磚全是書簡湖的湖底之泥燒造而成,是最近十年才興起的京師風潮。這樁買賣,沒點官場關係,行不通。
一牆之隔,牆外人聲鼎沸,牆內雲淡風輕。牆角擱放一隻大缸,擱著一隻大缸,裡邊養著十幾尾金魚。
高冕一手持青瓷罐,搓散魚食,引來游魚瘋狂爭搶,水紋漾開,漣漪陣陣。
高冕微笑道:「記得早年離鄉途中,過一深水,運轉目力,清澈見底,層層溝壑,高下如田疇,群蛟五色,盤踞期間,似盆如甕,吞吐寶珠流光溢彩,蜿蜒遊走,須鱗爪牙歷歷可見,觀者目眩神搖,真如志怪書上所謂水底水晶宮。」
桌邊,劉老成已經倒了酒,高冕不著急上桌,他也不好獨飲。聽著有些奇怪,高老兒這番文縐縐的言語,到底是親眼所見有感而發,還是從哪本文人筆記上邊抄來的?
只是他們雙方多年好友,知根知底的,高老兒沒必要在自己這邊賣弄文采才對。高冕與荀淵,他們倆老不羞,不但是譜牒修士,還是幫主和一宗之主,早年在寶瓶洲的鏡花水月是極負盛名的一對土財主,分別綽號一尺槍,玉面小郎君,出了名的闊綽,他們砸錢的時候,言語粗鄙,經常讓一旁的劉老成覺得他們才是書簡湖出身,自己這個宮柳島的島主,相較之下,簡直就是個作風正派的道德君子。
酒水是有價無市的長春宮仙釀,酒杯是花神杯,當然不是外邊廟會售賣的仿冒託名款。確是花了心思的。
高冕抬腳跺了跺地面青磚,轉頭笑問道:「劉老兒,你可是書簡湖不挪窩的土皇帝,想過會有今天的光景嗎?」
劉老成無奈道:「罵人不揭短。」
確實,劉老成真正最為風光的崢嶸歲月,還是在書簡湖,頂著個首位玉璞境野修的頭銜,那會兒的劉老成,才叫橫著走,他自己真有一種氣運在身的感覺。截江真君劉志茂,黃鸝島仲肅之流,算個什麼東西,這幾個元嬰境,一門心思只想著做掉他劉老成,好吞併宮柳島,劉老成卻要想著養著他們,別輕易死翹翹了。不如此,書簡湖如何立足於寶瓶洲?
高冕非但沒有收手,反而繼續往老朋友傷口上撒鹽,「怕什麼,你又不是心有餘悸的劉志茂,身正不怕影子斜,不用做賊心虛,不怕翻舊帳,不必每天睡不著覺。」
劉老成無可奈何,獨自喝了一杯悶酒。
書簡湖這本舊帳,如果陳平安只是落魄山的陳劍仙,想不翻篇也不行。
可是等到陳平安又多出個嶄新身份,就輪到書簡湖想要翻篇也也難了。
高冕接下來一句話,就不是往傷口撒鹽,而是直接往心口戳刀子了,「咦,夏天當上的大驪國師,秋天是不是就要開始秋後算帳了?」
劉老成苦笑道:「還能如何,乖乖受著。」
高冕笑呵呵問道:「是不是一直奇怪為何荀老兒,在我這邊唯唯諾諾,響屁都不放一個,把身架擺得極低,卻一直沒把你當朋友,酒桌上邊每每觥籌交錯之時,始終瞧你不起,端起的酒杯永遠高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