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剛說完,就聽門前道:「就氣得這般厲害。」
宋雲輕握著筆抬起頭,見楊婉端著食盤走進來,終於露了笑:「你怎麼來了,身子好了嗎?」
楊婉放下食盤,一面走一面挽袖,「差不多了,讓塊地兒給我吧。」
宋雲輕指了指對面,「你騰一塊出來吧,我已經暈頭了。」
楊婉低頭理著面前的公文,「在外面就聽見你抱怨了。」
宋雲輕停筆道:「不過,你可別勉強,這風寒後要是調理得不好,根兒得跟著一輩子。」
楊婉笑笑,「還真有些咳,但也在房裡憋不住了。你去歇會兒吧,好歹把飯吃了,我來應付一會兒。」
宋雲輕歇手坐到一邊,拿起食盤上的筷子,「你這做的什麼啊。」
楊婉低頭蘸墨,隨口應道:「陽春麵,你將就吃一點。」
宋雲輕挑起面吃了一口,「我聽李魚和陳樺都說過一次,你煮這面給鄧少監吃過。」
楊婉一邊寫一邊道:「那還不是你教我的,別的咱們做不了,吃上還不容易?」
宋雲輕笑道:「你行了吧,容易?上回動火差點沒把尚儀大人給嚇死。」
楊婉笑而不語。
她寫字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在手邊累了好幾本,抬頭朝外道:「叫司樂的女使進來,把這些遞出去,剩下的不關現下的支領,叫她們且等一等。」
宋雲輕看著她從容的樣子,笑道:「要我說,你還真是有些本事的人,我理順這些東西都難得很,你一來不光順了,連先後,主次,都跟著分明瞭。」
楊婉笑道:「捧殺我呢。」
「不是,是真覺得你好,我們私底下也說,放眼這宮裡的人,好像也就只有鄧少監配得上你。」
她說著嘆了口氣,「如霜似雪的一個人啊,嘖……你說他要是沒獲罪挨那一刀多好。」
楊婉側頭看了她一眼,含笑道:「陳掌印知道你是這樣想的嗎。」
宋雲輕忙搖頭:「我不是,我是替你想,你是寧妃的妹妹,以後想出宮,求個恩典也就出去了。我不一樣,我家裡是散了的,弟弟也做了內監,我出去了也沒個做主的,好在陳樺他願意讓我做他的主,我如今覺得什麼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有個人陪著,知冷知熱地過,比什麼都強。」
她說完快速地扒了幾口面,站起身去洗手,一面又道:「今兒晚上,我和陳樺還有李魚湊了吃魚鍋子,你來嗎,叫上鄧少監一道?」
楊婉手上一刻不停,「我可不敢擾你們,趕緊把這些料理完,你也好早些走。」
「成。」
宋雲輕重新握住筆,面色稍稍一沉,「我見陳樺也忙,原不想麻煩硬湊一起,但這一兩個月,聽說了些外面的事,哎,太慘了……活生生的人,一下子就成了那樣,再也見不到了,我才覺得,要趁著人在日子好,吃吃喝喝,能樂一日是一日。」
楊婉停筆抬頭道:「你這話說得真好,我要記著,回頭說給鄧瑛聽。」
宋雲輕道:「他不一樣,他是營建皇城的人,他如果看開了,這百殿千樓,是建不起來的。」
百殿千樓,建不起來 。
宋雲輕並沒有深思自己無意之間說出的這句話,但楊婉卻被這句話背後的意思給怔住了。
後人雖然有了更科學的世界觀和方法論,能透析王朝的壽命和故人的宿命,但其評論故人的言論總是以歷史的侷限性為基,高高在上。遠不如宋雲輕這一句「百殿千樓,建不起來。」誠懇厚道。
楊婉因此沉默,宋雲輕也就沒再出聲,兩個女子各擎一方,筆下不停。
申時的時候,二人方一道走出尚儀局。
楊婉回到承乾宮的時候,四下倒是靜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