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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個時候多大了?二十五或者二十六?這些都不重要。
畫面又變成模糊的一層,蒙在他的眼睛上,他總也看不清,看不到站在他身邊的人是誰,可他就是知道那人的名字。
季挽柯。
他在心裡默唸一遍,再一次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把頭髮養起來,你會幫我梳嗎?”
他沒有得到答案。
夢還在繼續。
浴室裡的水是溫的,溫涼地衝刷過身體,他把自己洗得很乾淨,赤裸著腳掌踏在米色的地板上,留下不明顯的水痕,一步一落。
這天剛下過一場大雨,窗子上留下雨水斷斷續續的痕跡,像纏綿的絲線不再纏綿,像蜘蛛的網剛織一半。
室內的溫度有些冷,他卻全然不覺。
不熟悉的房間內,枕邊擺著熟悉的眼鏡盒,他坐下來撫摸它,像以往很多次那樣。
林樂揚是個太怕寂寞的人。
十八歲之前有父母和姐姐的疼愛,十八歲之後遇到季挽柯,那人是典型的長相好脾氣稀爛,唯獨對他多點耐心。
林樂揚被泡在蜜罐里長大。
他向來沒有大志向,無憂無慮又自由自在,學很久的畫畫說不學就不學,高中的時候就可以和同學坦蕩地講:“我沒有什麼遠大理想嘛。”
他是有底氣說這些話的,他的家庭和睦到讓旁人心生羨慕。
即便沒志向沒理想,也能安穩快樂的過完這一生。
林樂揚的視線在這間並不熟悉的房間裡緩慢劃過,從天花板上的燈,到地面用白色垃圾袋罩住的垃圾桶,拖鞋是一次性的,但這裡並不是酒店。
客廳會是什麼樣子、廚房又是什麼樣子。
他坐在床上雙腿交疊,一邊想一邊撫摸自己的左手手腕——那裡什麼都沒有,沒有醜陋的疤痕,沒有疼痛。
他在做夢。
各種意義上的夢境。
突然就想明白一些事情。
他在這裡生活,垃圾袋是他買的,頭頂的燈也是他挑選,垃圾桶、垃圾桶似乎不是,這個房子不止他一個人住。
——這裡是他的家。
林樂揚從夢中驚醒,這一次是真的醒過來,枕頭上溼了一片,連帶鬢角都溼潤,胡亂抹去一把,還有更多的眼淚從眼眶裡湧出,心口被灼燒撕裂,連帶手腕上結痂的疤也痛起來,嗚咽像是悲鳴,悶在喉嚨裡,悲傷也一併被吞嚥,無從發洩。
有人推開門快步走進來,他落入一個過於溫暖的懷抱裡,一抬頭便看到李川目光焦灼地望著自己。
他的手落在李川的手臂上,像落水的人拖拽木板,像墜崖的人抓住樹枝,而他抓住李川。
趙瑞宵跟在後面,識趣地停在門口,聽少年輕聲安慰懷裡的人,目光落在林樂揚的床頭,他的枕邊,那個眼鏡盒還在那裡,裡面安然躺著一副銀框的眼鏡。
那是季挽柯送給他的生日禮物。
林樂揚一直嫌自己不夠成熟,總是想拿外物裝飾自己,一開始是把頭髮拉直了,再然後想要一副眼鏡。
季挽柯嘴裡說著沒有必要,在林樂揚26歲生日時還是送給他一副,特意帶他去測度數,手指在他的眼鏡周圍畫一個圈,輕聲說:“還是不戴好看。”
林樂揚便承諾他:“我見你時不戴。”
林樂揚的生日在三月,那場意外則發生在五月。
季挽柯的死亡像那天的雨一樣來得迅疾且突然,沒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
命運對他一點都不寬容。
林樂揚的長大分為三個階段,一是十八歲以後踏入大學,二是畢業那年正趕上的大雪,三是兩年前的那場意外事故,季挽柯車禍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