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國公背身負手,並不呵止。
這是肯聽她說話,卻不願相認的意思。
越荷又上前一步,心臟受著密密麻麻、針刺般的痛。
她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意識到,李月河零落的血脈,仍緊緊繫著她的魂魄。玉河與不疑之死又浮上了心頭,愈想愈疼。越荷甚至都不再去想江承光,那不算什麼。
但是,失去弟弟妹妹的痛苦……
縱然兩人各有骨血存世,可昔年和樂融融的五口,昔年的那個家,如今只剩他們三人,這是何等悲愴!而李月河最親的,也就屋子裡頭的這兩個人了!
她不能再失去父親母親。血脈一面慰藉著她,一面又使她痛苦。
越荷終是張開了嘴。
她艱澀道:「我確有要事與父親講。卻不僅僅是以女兒的身份,更是以一個天下人,一個戰火親歷者的身份。」
成國公的背影愈發肅穆。
越荷道:「父親一直是我心中的英雄豪傑。」
「我記得父親如何教我騎馬射箭,從不強束我天性。記得父親繳獲了一座府庫的金銀米糧,卻當場散了大半給貧苦百姓,只抓了把珠子,打耳環項鍊給我們母女。記得父親很少在家,但旁人問起我卻能自豪回答——我爹爹是成國公李伯欣,是為陛下定天下的大將軍!」
「有人愛說打天下,有人愛說定天下,其實都有父親的功勳。」
「只是,我私心裡總以為,最珍貴的不是多麼絕妙的計謀,不是多麼驚險的戰役,而是戰後究竟獲得了什麼。是滿地白骨,也是新的治理,新的希望。」
「我是隨父親母親顛沛過多年的。我還是將軍之女,更不需提前朝末年的百姓是怎樣生活。」
她眼睛仍然是紅著的,卻不願在此時落淚,勉強忍住。
「爹爹,我不是沒有遇見過可憐的百姓。他們有的被官員欺壓,投入牢中,又在戰時被強行編入軍隊,又怕又哭地被人捅死,一生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我也知道世上有許多像傅北一樣的人,明明心性澄明立志報國,偏偏不是出身受阻,便是世道黑暗。前陳難道沒有過一腔熱血的官員麼?明明不通軍務,卻在武將望風而逃後拼死守城,即使先帝願意饒其一命,仍大罵反賊,撞柱而亡。」
「父親隨先帝徵戰多年,手中刀劍,不知斬首幾何。這些人中也有可惜的,也有可憫的,女兒心裡雖感嘆,卻並不因此盼著父親放下刀劍,只因父親與先帝要建立的是更好的世道。」
「一個正直高潔之士志向可張,平民百姓有冤得訴,鰥寡孤獨者皆有所養的好世道。」
「這好世道還沒有來。」她眼裡閃動著淚光,聲音雖有低沉感傷,卻如此堅定不移,厚重如山如海,「或許我們看不到,除了傳說中的上古先民,誰也沒見到過。」
「但世道在變好,這是真的。儘管還有被賣進宮裡的小內監,儘管還有朝堂上辦事仍需打點,儘管這些年不是不曾有過兵禍水患……可世道,的確在變好。」
「我不能說當今天子是個多麼好的人。」越荷沉默了片刻。
為提醒母親小心,她說出了一些事情。但越荷並沒有將前世的遭遇和盤托出,那已經毫無必要,只會讓真正關心她的人痛苦。她道:「但是,江承光做天子,是稱職的。」
「或許他不是破而後立的大定皇帝,也不是所謂的雄才大略、百年難出之主。」
「但這樣飽經戰火、趨於安定的天下,配這樣一個求穩重名的皇帝,是合宜的。」
「比起前朝,許多百姓過得好多了。這未必是誇讚皇帝的藉口,可這卻是請求居於廟堂者,不要輕易毀了他們安寧日子的理由。我始終以父親為豪,不僅因為父親的戰功赫赫,更因為父親是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