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凡勛貴重臣,該送何等規格的節禮,自有定例。大夏開國不過二十餘年,尚且生機勃勃,這定例也不會成為官員的負擔。自然要多送或是少送也可,只是豪族更慣於約定成俗。
更貴重的不是送不起,但為何?臣子們是靠能力說話,而非是挖空心思討好君王。
因此,除了那些急切想要在皇帝面前露臉的、犯了大錯想勾起舊情的,或是處境尷尬想藉此向皇帝表心意的,節禮會重重加厚、別出心裁。
李伯欣送禮向來循例,不耐煩多加來宣揚財力,亦不在這種事上彰顯刺頭。
此刻他背手聽著,姿態如一棵雪下青松,雖然有了年紀,仍然挺拔。禮品早已送入宮中,由內監宮女看好,此刻不過走個形式。眾人也難得神思散漫,回想方才之事。
賀歲的規矩,是讀完禮單之後,由大臣再上前,口稱吉利之詞,將禮單親手放在皇帝身側的小案上。隨後皇帝回祝,才算是結束。
聽著內監的語調起伏,禮單顯然快讀完了。
此時該是李伯欣上前接回禮單。熟料他只是在原地,不肯動彈。眾人覺察出異樣,不免吃驚心慌。皇帝的面色雖還維持著,卻已頗為勉強。
待那內監讀完了,猶豫著是否要親自將禮單交還。
李伯欣這才開了口,手抱於胸:「不疑,你去向皇帝祝賀。」
此言一出,眾人遂驚。
讓親子代為祝賀不是不可以,但這一般發生在重臣衰老無力、或是染病不能行的情況下。而且要提前和宮裡知會。這樣,便可上演一出君臣相當。
如李伯欣這般,自己明明身體康健,卻當面讓兒子代為祝賀的,可以說是藐視了!
朝臣中的細微議論聲頓時消失,正拭淚的玉河亦然身子一僵,帶著些恐懼地看向老父,又去望江承光的臉。越荷亦望著皇帝的臉,只覺得心臟要從胸腔裡撲出。
江承光的神色已經變得深沉僵硬,好似有一張面具粘在了他的臉上。
他道:「成國公此為何意?」
而眾人已聽見成國公洪亮而豪邁的聲音,帶著十足的長輩氣:
「當年老臣追隨先帝,打天下多年。如今老臣的兒子已經長成,合該追隨新皇。故而老臣將兒子領來,叫他上前。也給皇上瞧瞧,是否滿意這小子!」
倚老賣老,兼有為子討官之意!
成國公竟然如此驕狂!玉河捂著嘴,面露驚容。李夫人的臉色變得難看。群臣亦頗為躁動。
感到鼓舞的開國武將,深為憤怒的保皇文臣,還有猶豫不定的騎牆派……一時間,伴隨著李伯欣唇邊那縷淡淡的笑容,場面竟定格如畫卷。
而打破這寂靜的,是年輕的李不疑。
成國公嗣子的臉上滿是意氣風發的喜悅之情,他從不知所措的內監手中奪走禮單,大步上前,深深一拜:「李不疑拜見聖上,願聖上新春安康,願為聖上鎮山河!」
何等的意氣,儼然一個年輕得多的李伯欣,只是少幾分心機深沉。
皇帝的臉色逐漸趨於冰冷。氣氛一觸即發,這刻無數人的心懸了起來。他們都捏著一把汗。皇帝是要選擇翻臉麼?可他是否真的做好了翻臉的準備,又能否承受與李伯欣決裂的代價?
最重要的是,在這場帝將之爭中,自己應當如何抉擇?!
只剩一個李不疑,朝氣蓬勃地喜悅著,等待被封賞。
越荷已無法思考任何事情。所有人,都在盯著皇帝的臉,看這位帝王將會如何選擇。
忽然間,江承光的臉上扯出了一抹極為怪異的弧度。
他張了張嘴,好像是想要做一個微笑的表情。李伯欣的眼睛眯了起來。江承光的話頭,在無形之中頓了一頓,可他開口卻是一陣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