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茫然搖頭,對上皇帝的愧疚眼眸,她心底一片澄明。
——如此說來,她常去小院落中作伴、無話不談、舉止親暱的“長公主”,是皇帝本人冒充的!
蒼天啊!木神啊!她……居然整整一年半都沒瞧出來?還與之同床共枕數回!好像有幾次衣裳不整……
靜翕頭昏腦脹,周身發抖,分不清源自冬日的嚴寒,還是內心的驚懼。
她為何要擔心兄長的安危,悄悄尾隨在後?
倘若無今日之事,她大概很難發現這天大秘密。
尤其“長公主”痊癒後,定會搬離北山,回皇宮或嫁人;而她則隨兄長遠離是非之地,過上與皇族無任何瓜葛的平靜生活。
得悉此事關重大、駭人聽聞的皇家隱秘,靜翕無心理會宋鳴珂的熱切、宋顯琛的焦慮、霍睿言與元禮的好奇,只想逃離這本就不屬於她的場合。
“抱歉,民女不敢打擾各位貴人敘話。”
她向眾人執禮,自始至終垂下微紅眸子。
宋鳴珂孤獨許久,難得遇上一位長相秀麗、年齡相仿的小姐姐,兼之是元禮妹妹,本有親近之心,見對方冷淡回應,心下失望。
“不如,我與你到湖邊散散步,聊一會兒?”
“未敢驚動長公主大駕,民女告退。”
靜翕倒退數步,轉身而別,剛出走七八步,卻聽身後有人大步奔近,隨即手臂遭人用力拽住。
她猝然心驚,沒來得及回頭,那熟悉的嗓音已從耳畔飄至心上。
如她一貫所聞,溫和、沙啞,略有些含糊,滿是懇求。
“阿翕!別、別走……好嗎?”
午後,冬日陽光流瀉於皚皚白雪間,美則美矣,卻陡然生出冷冽寒氣。
宋顯琛無須回頭,已能猜出身後宋鳴珂、霍睿言、元禮、秦澍及餘桐的驚惶錯愕。
誰也不會想到,他以九五之尊的身份,毫無徵兆躍起,追來拉住阿翕這樣一樸拙少女。
也許,他自己也沒想到。
可他就是做了。
上一回阿翕不辭而別,他遲遲沒問出所以然。
當他驚聞阿翕是元禮的親妹妹,籠罩於心頭多日的濃霧頓時消散。
他甚至理解她先前稱病、數次婉拒他邀約的緣由——她聽到了太后要加害元禮的言辭。
難怪後來,他們出遊被太后逮到時,阿翕的態度從容且平靜,又無形中夾雜著心灰意冷。
她看似天真柔弱,實則很多事,心裡清楚,除了對他這“病弱長公主”的性別未曾懷疑。
一切,歸功於元禮昔時傳授女裝打扮的經驗。
今日巧遇,宋顯琛原本可裝作若無其事,尤其在阿翕沒當眾揭穿他們交往的情況下。
但他不能賭,只因代價是他最重視的人。
病中五年,他閒坐在院落裡,苦苦守望雲開霧散的一日,未料久尋的陽光,只在她微微一笑間。
倘若阿翕再一次丟下他離去,他將重新被黑暗吞噬。
眾目睽睽下,宋顯琛緊緊抓住阿翕的手臂。
阿翕沒回頭,聲音微啞:“陛下……請放手。”
“阿翕,對不住,是我騙了你。”他忽覺千言萬語均蒼白無力。
宋鳴珂、霍睿言、元禮先是對眼前一幕茫然不知所措,隨後略一思索,心中瞭然。
怪不得會傳出“長公主與平民女子交往密切”的傳聞,想必宋顯琛在北山結識了元禮妹妹。
瞧宋顯琛緊張的模樣,宋鳴珂心裡有數,輕咳兩聲:“二表哥,元醫官,咱們到湖邊轉一轉。”
元禮走出數步,轉目凝望靜翕,但見她臉上神色似有悲愴、有無奈、有憐憫、有羞澀,獨獨沒有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