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愧渾不在意道:“一千年前,我就埋在江南。”
林疏:“如何解?”
無愧似乎笑了笑,道:“幹我何事。”
林疏看著無愧的側臉。
他的體態很小,六七歲的樣子。
但林疏時至今日終於發現,無愧並不像盈盈一樣,是個懵懂無知的孩童。
上古的妖兵,由天下十四州人民戰亂中所流的鮮血淬鍊,萬人坑裡埋藏多年,不知見過多少血,殺過多少生,世界觀確實和常人有所不同。
一夜無話。
他說得沒錯。
長江水患,情況乃是千年未有的兇惡,波及六州,數十萬百姓被困,幷州亦不安穩。
國都裡,蕭靈陽和蕭瑄慌了手腳。
蕭靈陽本就是個被趕上架的鴨子,做大赦天下減免稅收這種常規操作還不至於露怯,要妥善救災,就強他所難了。
而謝子涉縱然有過人的謀略才華,卻也耐不住國庫的虧空。
窮兵黷武了這麼多年,南夏不富裕,北夏也捉襟見肘,現在兩者合併,更是窮上加窮。
連綿的陰雨淅淅瀝瀝下了起來。
江南的梅雨季節,在每年的四五月份,可眼下剛剛踏入三月,春雨一潑,竟好似沒有停下來的時候。
沒有做好足夠防護,倉裡的糧食在潮氣侵染下,全都要發黴變質。而大江沿岸被直接淹死的數萬百姓、數十萬牲畜,屍體無法處理,瘟疫便即刻到來。
雪上加霜,不外如是。
江南危矣。
山上的桃花,一夜之間,盡數被雨打風吹落去,地上凋零殘紅,鋪滿山路。
波濤尚洶湧,船隻無法橫渡,負責賑濟災民的右丞相一行人渡不到對岸,要再往上游走,經峭壁鐵索棧橋過去,耗時甚久。
國都裡那兩個弟弟想起來他在江南,便靈鴿傳書,託他與國都派遣的圖龍衛匯合,代為統領,檢視一下南岸災情。
便帶著無愧又出幷州,往沿岸四州而去。
圖龍衛中有人還認得他,行禮道:“林公子。”
林疏與他們見過禮,便往長江沿岸去了。
登上此地最高的山後,他俯視下面。
暴雨未歇,昔日肥沃水鄉,全部變成一片片沼澤。不論是亭臺樓閣,還是村舍瓦房,全部被大水沖垮。
屍體橫陳泥濘中,或漂在水面上,觸目所及,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這一夜之間,死傷的人口,至少有十萬。江南亦元氣大傷,不知何日能夠恢復。南北夏合併後,方才顯現出的清平氣象,這一下子,又蕩然無存。
身後圖龍衛交流情況,將各府各郡的受災情況整理成書。
林疏撐一把傘立於風中,忽聽正說著話的圖龍衛中有人道了一句:“人殺人可擋,天殺人卻擋不住。”
他們沉默了。
風忽地大了起來。
江面上浮著一個破木板,被水往下衝,破木板上扒著一個赤著上身的人,艱難地抓著東西,試圖往岸邊靠。
這片土地上還有成千上萬和他一樣的人,螻蟻一般掙扎求生,有的求到了,有的沒有。
人禍可平,天災難防,而天意如刀,正如此刻。
沉默中,林疏忽然想。
蕭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