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以後打完了仗,眾人皆打定了心思,要美美地窩上一冬。
此時的姜和已經還俗,只著一身黑色常服,隨便撿了個位置坐下。他懷抱著歌女,暗自嘆道。王朝初立,便奢靡之道大行,可見是不能長久了。
舉目望去,也就那蘇伏有些體統了。
姜和又嘆了一回,衝身邊的歌姬一笑,賞了她些銀錢,便離席站起向那蘇大人走去。
這人倒也奇怪,明明對風月之事不甚通曉,卻還硬要來此枯坐。怎麼?他堂堂刑部侍郎,三品大員難道還要替太上皇做眼線不成?
“蘇大人。”
對方與他這個客卿不同,人家是實打實的官員。來日,便是位極人臣,也未可知。
蘇伏淡淡地一笑,舉杯道:“這是官家樂坊,此中歌姬多為罪臣之女。譬如方才姜兄懷抱的那一位,正是傅家的女兒。陛下龍潛時,曾許著要當側妃的那個。”
這秦樓楚館之事,姜和委實不甚通曉。若他真從善如流地將這歌姬帶回府去,只怕後院也安穩不得。
姜和抬袖抹了抹額上的冷汗,陪笑道:“蘇兄說得是。”
蘇伏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昔日牢中身著囚服、邋遢不已的和尚,果然也變成衣冠禽獸了。
不過說來也怪。那些個歌姬都是有眼力見兒的,知道什麼人是貴客。等下陛下送美人與這姜先生時,只怕要令佳人失望了。
卻不想天不遂人願,在皇帝到來之前,姜和便先被一個小侍女拉走了
那人口口聲聲說,忠義王太后快不行了。
姜和心知這是個圈套,自然是不願跳的。他娶南陽是為權勢,南陽嫁他亦是為權勢。如此,自當兩不相欠。
不料那侍女跪在地上大聲哭喊,把他說成了什麼薄情寡義的負心漢。可比前周因拋妻棄子被斬於市的狀元公蕭逸。
她這麼一說,姜和更不能跟她去了。若是去了,這名聲真坐實了。最後皇帝陛下聖裁,讓他去看忠義王太后。
整得姜和是有口難言。
皇帝還算想得周到,派了一大群衛兵押他去忠義王府,讓他又過了一回一呼百應的癮。
一路上,南陽身著龍袍號令天下的場景不斷湧入他的腦中。人生在世,能當一回皇帝,也是一大幸事。可直他到入了忠義王府,才道這亡國之君不好當啊。
忠義王府,也就是外邊這個殼子像王府,進了裡邊,與刑部天牢也差不了多少。
姜和停下腳步,向看管王府的人問道:“在下素聞忠義王太后身體健壯,不知這次是患了什麼候症?”
那人只答了四個字:“下官不知。”
那想來,不是死得不明不白,便是死於無人問津了。
二人默然轉過迴廊,帶路的那人方道:“忠義王太后便在屋內,請大人自便。”
“謝大人。”
姜和衝那人一禮,反身推門入內。
“陛下,你終於來了。臣妾還以為,今生今世,再無緣一睹陛下天顏了呢。”南陽倚在一隻破舊的貴妃椅上,面色蒼白,形容枯槁,擁著薄薄的棉被,衝姜和淡淡地笑。
姜和沉默片刻,勉強笑道:“娘娘病中感懷,也是人之常情。”
南陽哈哈大笑,指著姜和厲聲道:“豎子無能,致便山河破碎,家國蒙羞,安敢再為齊臣?”
是啊,家國蒙羞啊。仙樂朝少帝一手創立的西蜀,又被他給毀了。他的確無能。但他卻不是齊臣。他不忠於齊,亦不忠於蜀。他只忠於心。
這一冬,忠義王太后南陽暴斃了。作為歷史上第一位女帝,風風雨雨了半生,最終以自己的母家侍奉新朝為籌碼,為自己謀得了一線生機。她與慕容寒江不同,無論哪家書史,都越不過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