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德仁跟張起靈談了很久,最後讓他在喇嘛廟裡住了下來。
從德仁口中,張起靈知道了他父母的故事,知道他的生母陷入了沉眠,等待他去將她喚醒。
可悲的是,當下的張起靈已經無法對此做出應有的反應。或許是因為那種渺不可知的“意志”,自從泗州古城異變之後,他的人生便不再由自己掌控。
德仁連連搖頭,拒絕帶現在的他去那個房間,而是給了他一個刻刀,讓他先學會思考,去雕刻一個他心中的物品。
對尋常人而言再普通不過的事,他卻需要很久才能理解,用更久去完成。
從此,喇嘛廟裡又多了一個“外人”。
張起靈的行為模式很好摸清,不過兩三天時間,朝兮便盡在掌握了。
每天清早,張起靈會去後山上背一塊大石頭下來,吃了早飯,就坐在院子裡思考要雕刻什麼——如果他真的有在“思考”的話。等吃了午飯,他才開始動手,錘子鑿子刻刀一通鐺鐺亂響,等到夜幕降臨,大石頭變成了小石頭,該去吃晚飯了,卻是什麼形狀也沒有雕出來。
朝兮會坐在迴廊的陰影裡看他,一看就是一整天。
那裡是張起靈視線的死角。加上他一直在思考或雕刻,不會察覺到朝兮的存在。
德仁有時過來勸說,蒼老的眉眼裡盡是慈悲。
“你不開口的話,他也許永遠也無法發現你在看他。”
“開口,又能說什麼呢。”朝兮淡淡道,“說我是他二大爺?他聽見他母親活著,都沒有什麼反應,何況我這個不知道哪裡來的二大爺。”
德仁會一點漢話,很費力地思考了一下“二大爺”的含義,但方言還是太難為他了,他很快便放棄了。
幸而朝兮好心地解開了他的疑惑。
朝兮衝張起靈的方向努了努嘴,笑眯眯地問:“你看我大侄子長得好看不好看?”
此前,德仁是知道朝兮與張起靈有些血緣關係——他們有著相似的眉眼和稜角,從外表上看,德仁一直以為他們是兄弟,但師父生前的叮囑,又讓他不敢輕易判斷他們的年紀。
德仁警告自己,無妄想,無好奇,是修煉的根本。
但他沒想到,張起靈會是朝兮的侄子。
那麼那句“二大爺”,或許是伯父或叔父的意思?
然而朝兮沒有等他回答,或許也不需要他回答,就自顧自地說:“我這個大侄子呀,像他父親,也像他母親,是人間尋不到的絕色。”
德仁心裡說,其實他也像你,只是你長得更“漂亮”。
當然他不會說出口,這樣的話會毀了他的修行。
他頓了頓,說:“他的母親還沒到甦醒的時候,他還有時間。”
朝兮沉靜一笑:“是啊,如果說這世上能有一個給予他思想和心靈,並被他永遠銘記,那一定是他的母親,也只有他的母親。”
德仁預設了這件事,轉身去大殿。
剛走幾步,身後就傳來朝兮的叮嚀:“德仁師父,你跟伙房說說,今天別做香辣酥花生了。我侄子他……不喜歡吃花生。”
*
張起靈一共在喇嘛廟裡待了大半年。
當腳伕來到喇嘛廟送信的時候,朝兮多給了他幾塊金錁子,囑咐他出藏的時候,買一些棗泥糕、芝麻餅、瑪仁糖之類的甜食回來,錢另外算。
腳伕歡天喜地地收下了,果然下次來的時候就帶了很多糕餅點心。第一單生意做成,腳伕也樂得多賺一項外快,每次送信都會順帶送很多好吃的。
而那些東西無一例外都進了張起靈的肚子。
每天清晨,朝兮會把一塊糕點放在張起靈的門口,讓他出門去搬石頭的時候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