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月廿一,冬至。
這場雪,斷斷續續、扯絮撕棉似的連下四五天,直至日昳時分才堪堪止住。可天邊的雲腳愈發的陰沉,興許少有片刻,還得再落一場。
一輛黑氈馬車轆轆駛至林府門前,車伕趕忙放好下車的腳凳,崔秉志掀開車簾,攏攏身上的狐皮大氅,見林盡染急匆匆地下了臺階,眉眼舒展,揶揄道,“竟讓林御史親迎,老朽怕是擔當不起。”
“崔伯伯親至才是令林府蓬蓽生輝。”
林盡染揖手一禮,忙又吩咐劉管家妥善招待車伕,遂將他迎進府裡。
“從北境回京已近兩月,也不曾來聚賢館尋老朽閒敘,若非明禮今日大婚,你能得出閒暇來,老朽怕是連面都見不到。”崔秉志一面脫下大氅,一面沒好氣地斥責幾句。
林盡染特意在正廳置放火爐,設上茶桌,抬手示意他落座,又訕然笑道,“前些時日,一來有要案追查,二來是隆政坊的藏書閣已在興建,時不時地得去盯著,故而一直未能得閒。御史臺的諸般事務,若無沈御史和許御史他二人多擔待,興許還得參我瀆職之罪。”
李時安在旁側端坐著,一面搖杯散著茶香,一面替他開脫道,“崔伯伯切莫責怪夫君。現下,連時安都分不清他該是在大理寺當差還是在御史臺。”
“你夫婦二人···還真是一唱一和。”崔秉志揚眉輕啐一聲,又稍稍沉吟片刻,搓了搓尚有一絲涼意的手,略有嘆息道,“過些時日,老朽得回一趟鮮虞。”
林盡染剛吩咐管家將棋盤取來,聽他如此一說,不由地怔神,良久方問詢,“可是崔家遇到了麻煩?”
崔秉志微微搖頭,淡淡笑道,“老朽出來許久,且弘兒既已入內閣,總該回去予族人一個交代。”
“可是因手書一事?”
這些手書畢竟是崔家的底蘊,亦是立足大楚的根本。藏書閣能有如今的盛況,崔秉志居功至偉。可身為家主,每一個決定都關乎家族的未來,當初送至長安的手書裡僅是支援他的宗親,自然還有反對的一派。
如今崔俊弘被封內閣閣臣,領門下坊錄事一職,雖是從七品,但終究是在詹事府當差,可謂是前途無量。這自然會引起其他世族,也包括本族族人的不滿。而藏書閣內的謄本源自崔氏,此等訊息已然人盡皆知。
饒是崔秉志此刻心裡也不大有底,但表面上仍要力圖鎮定,抿起唇角,寬聲道,“老朽早已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無妨。”
屋內頓時陷入沉寂,火爐上沸騰的銅壺頂蓋,傳出陣陣喧囂,好不刺耳。一旁侍奉的劉管家趕忙提起,往紫砂壺中衝了熱湯。
林盡染抬手製止緩過神來的李時安,端起茶壺,為崔秉志斟上一杯香茶,“崔伯伯可定下何日回鮮虞?”
“得等雪徹底停了再啟程。”
“陛下未曾挽留?”林盡染擰著眉頭,又予旁側的李時安斟上茶湯。
崔秉志笑容晏晏地將棋簍遞予他,道,“銓試已塵埃落定,翰林院暫且並無課業,陛下允老朽歇上一陣,待年後回長安。”
“恕染之無禮,崔伯伯不能回鮮虞,怕也莫要走出京畿。”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只因從他口中說出,便似有風雲湧動,容不得旁人質疑。
崔秉志正欲抬手落子,聽聞此言,遲滯片刻又將棋子放回簍中,不免疑惑地凝視眼前的晚輩,半晌後才嘴唇翕動,“為何?”
長安城中明裡暗裡的波譎,於他這等教書先生而言,實在不願深思。與其辨別誰會使何陰詭伎倆,不若教學子多讀懂一本書來得實在。而翰林院這段教書日子,已然是難得體驗,這可是從數千名學子中遴選出的幾十名英才,比起往昔教學良莠不齊的學生,著實痛快。
“染之不在長安的時日裡,有人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