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饒不了你們。出門在外,遇上丁點兒麻煩也有權寫信抱怨給朋友聽,好排解胸中不快。你就等著我不遺鉅細的長篇大論吧。”
阿什福德的情緒突然低沉下來了,這種情況近來常有。他那輕鬆、頑皮的態度一下子蒸發不見,坐在那裡衝一隻煤鬥皺眉頭。“不知你能不能……”他總算發了話,“我的意思是,我想請你……”他為自己的吞吞吐吐氣得嚶然作聲,“你能不能替我給坡夫人帶個話?我感激不盡。阿拉貝拉過去同夫人她很要好,我知道假如我不打聲招呼就離開英格蘭,她不會願意的。”
“當然可以。我該怎麼說呢?”
“唔,就說我衷心祝願她身體好起來。你覺得怎麼說好就怎麼說。說什麼並不重要,只是你一定要告訴她,這話是阿拉貝拉的丈夫託你帶到的。我希望夫人她能明白,她朋友的丈夫並沒忘了她。”
“我十分樂意效勞,”沃特爵士道,“謝謝你。”
阿什福德還以為沃特爵士會請他把話直接說給坡夫人聽,可爵士並沒這麼做。坡夫人究竟是否還住在哈里大街宅內都沒人知道。有種說法在倫敦城裡傳開了,說是沃特爵士早把她送到鄉下去了。
想出國的可不止阿什福德一人。突然間,出國成了件特別時髦的事。因抗擊波拿巴的戰火,英國人在自己的島國上關了太久——這麼久以來,他們急於賞新景、觀奇人的渴望只能靠遊覽蘇格蘭高地、英格蘭湖區或是德比郡峰區來滿足。如今一停戰,他們便可到歐洲大陸觀賞別具一格的山峰海濱,過去只在 書本或是版畫複製品上見過的藝術名品,如今也可以親眼瞧瞧真跡。有些人邁出國門,圖的是在歐洲大陸生活興許比在國內便宜。有些人是去躲債或是幹了醜事過去避避風頭。而有些人則和阿什福德一樣心理,為的是尋找自己在國內再也找不回來的平和心境。
喬納森·阿什福德致約翰·斯剛德斯:
我猜我大概比拜倫勳爵晚著一個月的行程。2無論在什麼地方停留,那地方開客棧的、駕馬車的、官員、百姓、酒館跑堂的以及各路小姐太太在和這位勳爵大人萍水相逢之後腦子似乎都還沒恢復正常。即使我的旅伴小心起見,提醒他們我就是那人見人怕的英國魔法師,比起英國大詩人來我明顯還是不夠格。無論走到哪兒,人人都誇我——不騙你,我自己都沒聽說過——誇我是個安靜、本分的英國人,不吵不鬧、不討人嫌……
1816年6月12日於布魯塞爾
這一年的夏天很不尋常。或者不如說這一年根本沒有夏天。冬天延期不走,一耗就耗到了8月。太陽幾乎沒怎麼露面。厚積的灰雲遮天蔽日;寒風吹透了城鎮,凍枯了莊稼;一場場暴雨、冰雹灑落歐洲各地,間有電閃雷鳴,為其增添聲勢。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夏天還不如冬天:黑夜本可以將苦難臨時遮掩,而夏日天光之長,奪走了黑暗所能給人們帶來的慰藉。
倫敦空了半座城。議會散席,議員們都跑到自己的鄉下別墅去了——即使盯著雨發呆,也還是那邊更適宜些。倫敦城裡,出版商約翰·莫雷先生坐在自己阿伯馬爾大街的宅子裡。這要是在以往,莫雷先生家裡可是整個倫敦最熱鬧的地方——詩人、雜文家、評論家以及全國各路文學大家濟濟一堂。可如今這些文學大家全都去了鄉下。雨在窗戶上噼啪,風在煙囪裡嗚咽,莫雷先生往壁爐裡多添了幾剷煤,坐到寫字檯旁讀今天剛到的信。他把信一封一封拿起來,湊近自己的左眼(右眼如今已經快瞎了,毫不頂用)。
巧了,今天的信裡有兩封都是從瑞士日內瓦寄來的。一封來自拜倫勳爵狀告喬納森·阿什福德,另一封來自阿什福德控訴拜倫。這兩位先生曾在莫雷先生府上見過幾次,可到現在他倆都沒熟起來。幾個禮拜前,阿什福德在日內瓦拜訪了拜倫,這場會面並不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