敗後,雖然在王朝內如今最頂尖的一撥廟堂權貴中評價不高,甚至被異姓王徐驍和幾大得勢藩王大加嘲諷,但她卻知道這仍是一個極有野心的男子,一日不恨當年所受羞辱,一日不想重返那座城那座宮,這樣一個野心勃勃如窗外蘆葦不絕於風吹雨打的藩王,世子趙珣被打,卻要親自登門請罪,已是天大的忍耐,真是破罐子破摔,再度自貶身份給一個後輩抒發一番離別情誼?裴南葦沒來由想起出府時他站在臺階頂上,居高臨下捻珠微笑說的那句話:“夫妻緣分一場,已替你祈福百萬句,本王問心無愧。”
裴南葦將密信放回信封內,低頭看了一眼檀盒,撥開簾子看到婢女們還在道路上翹首以待那名世家子,下意識伸手去撫摸檀盒,剛剛觸及便被火燙了一般猛然縮回,這位王妃心生懊惱,賭氣般狠狠抓起檀盒砸在車廂內壁上,檀盒墜地,滾落出一串古樸念珠,裴南葦不信佛法更不信黃老學說,只是出身名門士族,這些年又在靖安王府見多識廣,對這串中原美譽“太子”的婆羅子聯結而成的“滿意”,一見鍾情,女子善變啊,才丟了檀盒,這會兒便滿目憐惜地去拾起念珠,靠著車壁,握住一顆象牙白色的圓潤太子,裴南葦仰首痴痴望著。在世人看來,貴為王妃,青州是她的,襄樊是她的,窗外蘆葦蕩是她的,都說她的,可實情如何,就如市井百姓一輩子不會知道廟堂宮闈裡的勾心鬥角,這些,其實都不是她的。
裴南葦想起了年幼時的無憂無慮,想起了初入王府的風光煊赫,想起了當年正王妃那張森冷的臉孔,想起了趙珣從趙衡那裡學來的陰沉,想起了瘦羊湖湖畔客棧出門時的那一下荒誕,當她聽到馬蹄轟鳴,終於想起了密信,記得了相濡以沫白頭偕老的靖安王那臨別如同一幅輓聯的贈言,裴南葦悚然一驚,失手丟掉了念珠,臉色像是一片秋季淒涼的雪白蘆葦。
哪裡是送君千里,分明是一送到黃泉!
……
一名年輕人躺臥在天波開鏡的牌坊頂端橫欄上,微風起蘆葦蕩,輕輕吹拂著他鬢角髮絲,十分閒情逸致。
他自認是一個很樂觀的年輕人,從不去怨天尤人,幼年與孃親孤苦相依,受盡白眼,她病逝枯瘦如女鬼時,他才九歲,孃親臨死前說了許多他當時聽不懂的話,大概意思是生下了他並不後悔,更不記恨那個他從未見過面的父親,後來他親手挖墳下葬了死不瞑目的孃親,他雖小卻也懂得,她是希冀著能最後見到那人一眼,哪怕一眼也好,可沒有。
當他在枯冢墳塋上想著怎麼才能不餓死的時候,出現了一名說話尖聲細氣的魁梧男子,嗓音與身形截然相反,穿了一身他從未見識過的富貴衣衫,瞧著好看至極,可總讓人覺得是披了一件華貴的人皮。
小小年紀的他就覺得是見著吃人的惡鬼了,可那名男子只是牽起自己的手,說要帶他回家。
家?
娘都沒了,家在哪裡?
然後他被帶到了一座城牆很高的城,透過車簾子,都看傻眼了。下了馬車後一路上都沒有與他說話的傢伙牽著他彷彿走過了無數道城門,終於走到了一座湖,湖邊上,站著一個怎麼看與自己很像的男子,一身金黃,爬滿了蛇。
後來,他終於知道那不是蛇,是龍。而那名見面後沒說任何話沒露出任何表情的男子身上穿著的,叫龍袍。再以後,他有了兩個便宜師父,除了帶著他“回家”的傢伙,另外一個是不太愛笑的老和尚,前者脾氣極好,在湖邊初看到那一身爬滿猙獰黃蛇的男人,當場便嚇哭了,這個日後成為大師父的傢伙領著他回去時就蹲下去輕聲說別怕。長大以後,記憶中姓韓的大師父不管自己如何調皮搗蛋,都是隻對著自己笑著,好似除了笑他便不會做什麼事似的,那個大到沒有邊際的家裡,所有人見到他都會怕得要死。十二歲那年中秋,偷偷去爬武英殿賞月,被抓了去差點砍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