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回回債』是從古至今最高的利了,就是所謂『驢打滾』利。一年下來,利息就和本錢一樣多了。這原是元朝時候色目人專門放的高利貸利息,也叫『羊羔利』『斡脫利』——這刁大戶據說祖上是色目人,因此他放債也就是沿著回回債來的了。只因他放債大方,不過問人家家境,雖然利息高,也有的是人找他借錢。
但是他既然敢什麼都不過問就借錢,自然有他的本事,不然人家還不出來,就是一條命又能值多少錢!他自己在官府裡關係深厚,又結識許多混江湖的,所謂黑白通吃,不怕人賴帳。若是真還不出,他也有辦法。
他從來不幹賣人家全家的事兒,一個是這樣的事,賣良為賤於國法不容。雖然多得是人做這樣的事,但他本性謹慎,不肯留下這個把柄。另一個是,賣人又能得多少錢呢?
他一般是讓人簽下另一種『租身契』,讓去海外墾殖、海上『偷運』之類的。這樣的事兒死的人多,格外危險,就是賣身的人都是不願意賣身到那些地方的。那些園主、海主自然願意花錢『租身』,只要寫明生死有命便是。
旁邊有個年輕書生聽了勸道:「罷了吧!也是多年的鄰居了,這時候說這些做什麼,過幾日張家就要搬走了,說話也和緩些。」
張家能住在多喜巷子這塊『寶地』,自然說明還是有些家底的,也就用不著簽什麼『租身契』了。只是傷筋動骨是免不了,正準備把這裡的房子賣出去,換另一處。這樣一出一進,得了錢財,再家裡湊一湊,也就足夠還債了。
顧周氏和禎娘自然不知道外頭有人因自家起了口角,母女兩個共坐了一輛翠蓋珠纓八寶車,然後兩人的大丫頭紅衣、翠袖、將離、子夜四個,並其他丫頭媳婦婆婆另在幾輛車上,堵了半條巷子。
車馬行出多喜巷子,外頭有些街上的人見到是這樣的排場,都道是哪家貴親的女眷出門,還站在兩邊觀看。那些小門小戶的婦女,也都開了門,在門口站著,七言八語,指手畫腳,就像端午看神會的一般。只見一片車馬人流浩浩蕩蕩,正是錦繡香菸,遮天壓地而來,同時卻是鴉雀無聞,只有車輪馬蹄之聲。
不多時,已到了三聖庵門口。三聖庵位在金陵城東,周遭不見多少建築,多得是水田數百畝,溝洫澮川上,堤柳行植,與畦中秧稻分露同煙。說到景色,春綠到夏,夏黃到秋——由此也大概可知季節,望綠淺深,為春事淺深;望黃淺深,又為秋事淺深。若不說內裡,只看這些,禎娘還真覺得有些佛家返樸歸真的意思。
更不要說三聖庵西邊,有廣如庵的田畝,其中豆有棚,瓜有架,就是冬日裡也有生機。說是三聖庵內的尼姑自己耕種,以自給自足。說來尼姑庵裡師太們也分尊卑,禎娘就只見過位置最低,專做粗活的扎褲尼收拾這些菜園子。
到了三聖庵門口,遠遠便聽到了鐘鳴鼓響。顧周氏和禎娘下車,庵門外就有三聖菴菴主慧慈師太帶著眾尼姑在路旁等著。見了顧周氏和禎娘慧慈就先唱了佛號,道:「兩位女檀越有禮了。」
顧周氏攜著禎娘並其他跟隨著的與慧慈等人往三聖愛寶殿去,先是拈香禮佛。過後顧周氏便與慧慈入了內室商量之後兩三日的法事如何如何,禎娘也在一旁聽著。過畢,這才是聽人講經說法的時候。
這在大堂裡,所有丫鬟僕婦都來聽。禎娘不喜這些——原本好好的佛法全成了一些果報故事了。原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自然是應該的,是勸人向善的。只是事事都說成是這樣,又是還要強拉著,倒是虛假地過了。
這樣的事情,直到晚間才算歇了下來——偏偏晚間時候還有姑子在顧周氏和禎娘門口打門。紅衣去開門,是三聖庵裡的趙姑子和李姑子。這兩個平常專門做迎客和外出與貴家婦女講經的事兒,最是口齒伶俐機變。
也正是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