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忘卻了自己的來路嗎?
忽然有個小太監順著牆根兒來了,遠遠就朝她打了個千兒,帶著一個精巧的食盒,裡頭是一瓶藥,那小太監就放在窗臺上,笑嘻嘻地道:“又見著姑娘了,齊太醫叫我給姑娘送藥來。每日以溫水送服兩粒,能驅寒健體的。”話說完,也不久留,一溜煙又去了。
這已經不是 疑是林花
小端親王朝李長順連連擺手:“諳達別送了, 就這麼幾步路,我還能摔著麼?我不急著回去,上慈寧宮接我媽去。諳達辦你的差事去吧!”
這聲音倒是耳熟, 只是現在不敢抬頭,搖光小心翼翼地抬了抬眼,最多也只能看見那人石青色外褂上的團龍圖案,應該是一位王公。
養心殿裡王公常來,世間聲音相似者多,並不一定就是他。
只聽那靴聲一路下階去了,在廊子下的眾人這才起身, 李長順早就端著一幅笑臉等搖光了, 歡快地朝東暖閣比了比,說姑娘快去吧,“主子爺正等著呢。”
炕桌上的殘局未收, 皇帝正凝神端詳, 聽見步履聲,便知道是她來了。
人還沒問安,皇帝倒先說了聲伊立,“什麼時候來的。在外頭等了這麼久,不用跪了。”
搖光道是, 依舊是和穩的聲口,雙手將盒子奉上,“萬歲爺的帕子落在慈寧宮了, 蘇嬤嬤教奴才送來。”
李長順多麼乖覺的一個人,把搖光送進東暖閣自己便麻溜抽身退了出去。搖光如今遞帕子, 沒有從中傳達的人, 皇帝也不像是要起身的樣子, 只好自己上前幾步,半跪著將錦匣遞到皇帝跟前。
沒料想皇帝也伸手來接,搖光正捧著盒子,皇帝的手便那樣不偏不倚地,託在她的掌背。
一瞬間的觸碰,皇帝覺得掌心溫潤,將將回過神來,那一隻手便如同水池裡最靈活的魚兒一樣,從他的手間抽走,人也向後退了幾步,遠遠地站著,彷彿再往前面踏一步都是一種罪過。
皇帝漫不經心地看了一眼,淡淡道:“知道了。”
皇帝似乎很專注,微微皺起眉頭,擺弄著棋局。螺鈿四方炕桌上原不過陳置一些家常物件,因為下棋,皆收到一邊,只放著一件芙蓉石的小件香爐,嫋嫋升起青色的曲煙來。
午後的陽關最好,四下也安靜,不像夏天有擾人的蟬鳴。過了冬至,紫禁城四處都生起地龍來,何況養心殿相比乾清宮本就小,更能集聚熱氣。皇帝不發話,搖光也不敢走,只能老老實實地在一旁站著,眼看那如碎金般斑駁錯落的陽光,如何一點一點地透過窗紗,映照在粉透的芙蓉石的香爐上。
芙蓉石大件難得,何況這樣豔若桃花的粉色用來做大件本就不美,不如做小件來的精巧。那香爐也做得極雅,雕成一朵芙蕖的模樣,花心便是燃香之處。養心殿一般燃的是龍涎香,珍貴無比,香氣芬芳濃烈,可今兒卻不,她閉上眼仔細聞了聞,才品出香中的絲絲清涼,裹挾著花香,應該是雪中春信。
皇帝恰巧偏過頭來看她,只見她閉著眼,那濃密的睫毛便如同鴉翅一般,掃出片青黑的陰影。他從來沒有這樣肆無忌憚地端詳過她,也甚少看見她如此輕鬆而愜意地笑,像是待字閨中不諳世事的小女兒一般,也許是阿瑪或哥子們帶來了外頭新鮮有趣的玩意,又或者僅僅只是因為聞到了雨後薔薇的香氣,於是輕輕閉上眼,露出滿足的笑容來。
皇帝於是輕輕說:“是雪中春信。”
“我就知道是雪中春信!”搖光點著頭,睜大了眼睛,帶著十足十的欣喜,皇帝卻怔住了。
那樣的明亮,那樣的開懷,那樣的坦蕩,彷彿透過這雙眼睛,就看見了三春勝景,就看見了滿樹紅霞如綺,看見了草長鶯飛,看見了春深似海。
然而不過一剎,搖光便知道自己又造次了,垂下眼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