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端坐在對面,他沉默一會兒,掃了眼旁人,才在行雨注視下不熟練地抓起筷子慢慢吃起來。
他不知道該吃多少,執行指令似的乾脆將一桌的菜連盆裡的米飯全吃光了。
店小二下巴要掉在地上,被嚇得臉色一陣青白。
做錯了。小孩雙手握緊,漆黑的眸子上抬,撞見行雨白淨明朗的神色,又不著聲色地恢復平靜。
回客房後,行雨仍舊言簡意賅:「洗。」
小孩被扒光衣物丟進桶裡,未結痂的傷口碰見熱水通通裂開,灰黑的泥和深紅的血在水裡染開。行雨卻好似不怎麼在意,只著人再換一桶,直到小孩身體上的傷口都清楚顯露。
行雨抱他坐在床邊,手指一寸寸撫過那些皮肉翻開的傷,原本刺痛的傷口都消失不見,小孩眼睛一轉不轉地盯著行雨垂頭時微翹的鼻尖,多餘的話一句也不問。
夜晚一大一小佔據床塌左右兩邊,直到行雨翻身將小孩抱進懷裡,一身暖香將他完全包圍。行雨拍拍他後腦,語氣有些奇怪:「你有沒有回去的地方呀?」
這次小孩回答得很快:「沒有。」
「哦。」行雨儘量把小孩再抱緊一點,聲音輕輕地:「那你可以陪著我,和我一起。」
「……」
懷裡的小孩沒出聲,可行雨心意已決,強扭的瓜也得甜。「我叫行雨,你叫什麼呀?」
「秉燭。」
行雨點點頭,若有所思:「沒有姓氏?」
懷裡的身體僵硬片刻。行雨沉吟著,目光飄啊飄落到客棧門牌大寫的數字上,靈光一閃,把懷裡人扒出來,指給他看:「以後別人再問你,你就叫陸秉燭吧,好不好?陸秉燭,陸秉燭,很好聽。」
「在這裡沒有姓氏是很麻煩的。」行雨這麼教他,卻忘了自己也沒有姓氏。
小孩手抓住行雨衣角,黑沉沉的眼睛看向木牌上的刻字。
從此以後,【陸】成了他的姓氏,也成了他來到人間學會的第一個字。
「陸秉燭,學堂先生說你又和秦家小子打架了?」村頭大黃四腳朝搖尾賣乖,行雨伸手撓它肚子,一邊還不忘教訓剛放學的人:「上回被你打出的傷都還沒好全,怎麼又挨你打了,他怎麼惹你了?」
陸秉燭沉穩地站在他身邊,垂頭乖乖挨訓的模樣。
比起一年以前全身髒亂骨瘦如柴的小狗,如今的小孩身板挺直,四肢骨肉均勻,頭髮整齊梳在耳後,露出一康端正的面容來。
在看不見的地方,陸秉燭黑色的眸子卻悄然與舒服吐舌頭的大黃對上,眼神無瀾,卻已足夠威懾。
大黃哀叫一聲,從地上翻身起來,濕漉漉的舌頭舔過行雨手背,屁股一轉飛快跑開了。
陸秉燭從袖子裡掏出張白帕,牽過眼前人的手,專心一遍遍地擦拭方才被大黃舔過的地方,同時也不忘回答:「我沒打他,只是推開他,他自己撞在柱子上,卻和先生告狀是我打的。」
小孩聲音平靜,聲線比同齡人要低很多,說話速度亦不快不慢,配上無波無瀾的表情,著實讓人不由信服。
行雨皺了皺鼻子,他還想繼續端著家長樣子訓人呢,可陸秉燭實在太聽話,同齡人犯的錯他一概不犯,一點也不給行雨端架子的機會。
「不要擦了,都擦紅了。」
行雨收回手,瑩白的手背泛起一小片紅。
「抱歉,小雨。」陸秉燭眼神沉下,收回帕子。他用的力道其實很小,只是行雨面板太細白,比小孩都要容易留下印記,陸秉燭從來不讓他碰廚具和沸水也是這個原因。
此時陸秉燭身高不過行雨腰部,低頭認錯時總是管用的。行雨有些彆扭地伸手揉揉陸秉燭頭髮,把梳順的長髮揉亂,小聲說:「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