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三少女
六掛墜(下)
也許是太久沒有聞到過家裡氤氳沸騰的煙火味,邵桀的腦袋裡還在搖擺不定著,身體卻已經不置可否地拉開椅子坐下,捏著手機抱歉地回覆了家裡臨時有事的訊息,又在群裡補償著發了個數額不小的紅包,心不在焉地搓動著手機殼上的拼圖,默默地看著廚房裡吳瑾有些慌急的背影,沒有刻意地搭話。
吳瑾的做飯水平實在不敢恭維,但好在動作利落,沒過十分鐘就已經端著兩個大瓷碗擺到餐桌上坐下,隔著蒸騰的水汽看了邵桀幾眼才提起筷子,撥動著麵條上熟過頭的荷包蛋,佯裝隨口閒談似的,不鹹不淡地問了一句:“我剛看……你怎麼又用左手寫字了?我記得小時候左撇子,給你扳過來了。”
邵桀一愣,挑進嘴裡的麵條咀嚼得寡淡無味,他先沉默了幾秒,無所謂地回答:“初中那會兒右手骨折的時候重新練的,平時怎麼順手怎麼寫。剛是因為正好接電話。”
吳瑾“哦”了一聲,抿著嘴唇不停地翻動著清湯掛麵,卻只是相對無言,沒再開口問話。
邵桀略微掀起眼皮看向她,不太能揣測出他這位全身心投入到祖國優秀花園培育建設的園丁母親在想什麼,皺了下鼻子,沒什麼表情,緩慢地把面吃完。
邵桀右臂骨折的原因吳瑾應該是確切知情的。當年他剛初二,一位因為不服班主任吳瑾管教而找到邵桀尋釁報復的高中生,當著不知道多少同學的面,惡狠狠地伸手把拒絕跟他產生正面衝突的邵桀從樓梯上推了下去——邵桀摔得頭破血流天旋地轉,又被走上前來蓄意猛踹了一腳的高中生踢斷了右臂,在醫院惶然地住了一個禮拜有餘,得到的卻是吳瑾以母親的身份,同意跟高中生達成和解的訊息。
分明吳瑾半個字都沒跟他商量。
和解的理由其實不算太晦澀難懂——那位高中生因為性情脾氣曾經幾度鬧事被派出所登記掛名,高三衝刺的關鍵之際,吳瑾希望邵桀不要因為一時置氣,阻礙了那位高中生本可以憑藉學習成績出人頭地的大好時機。
邵桀當時氣憤得差點兒離家出走,吊著打了石膏的胳膊從醫院一路遊蕩到韓律家門口,身殘志堅地泡在網咖熬了幾個晝夜,被當時退役的網咖老闆幫扶了一把又送回醫院,這才藉此契機交識到幫他引薦的貴人,緩慢地開啟了他的電競職業生涯。
但那都是後話。
邵桀沒再搭茬,無聲地洗了碗擱在一邊,本打算趁著吳瑾洗漱收拾的空當悄悄離開,推開門的時候卻正巧回頭看見她從洗手間裡出來,突然開口的語氣平穩得像是陳述一個無關緊要的事實:“推你下樓梯的那個孩子前幾天被抓了。他大學畢業回盛安工作,結婚之後因為跟愛人爭吵,把懷孕的妻子從樓梯上推下去了。”
邵桀一揚眉梢,等了半晌沒聽見什麼後文,壓了下唇角權當聽見了解,轉身邁出家門。
其實他還是希望吳瑾能再說點兒什麼,哪怕只是遲來了快十年,委婉得不露痕跡的道歉。但也許吳瑾已經盡己所能地表示了歉意,比如剛剛極盡寡淡的一碗熱湯麵;抑或許她從未覺得自己作為一個為學生極盡所能的教師,當時捨棄孩子的選擇判斷沒有任何不妥,既然如此,又談何抱歉。
————
邵桀揣著一肚子久積的鬱結,慢悠悠地折騰著夜班公交,回到俱樂部時已經臨近破曉。
他望了一眼馬路對面,沒瞧見江警官那輛碩大顯眼的吉普,轉身拎著揹包呵斥帶喘地爬回訓練室,癱在沙發上直了會兒腰,盯著牆上時鐘跳動的秒針出神了半晌,又跑到電腦前頭歪扭地坐著,不太想回宿舍去睡。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了電腦,掛上通宵時段末尾不太好排位的遊戲賬號,點開消消樂漫不經心地拖拽著滑鼠,抻了個懶腰的工夫,手機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