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硯已從洗手間出來, 鬆鬆挽著髮髻, 站在餐桌邊看她寫的字。
魏喜這兩天在讀木心詩集,今早隨意用小楷抄寫了幾首有所感的詩。高硯指著她最先寫下的一首《清嘉錄》, 說:「『平明舟出山莊, 萬枝垂柳,煙雨迷茫,回眺岸上土屋亦如化境』, 這幾句寫得有點飄了。」
她舉起宣紙,在晨光中細看:「後面寫得不錯, 特別是第二首《清嘉錄》, 字字珠璣,這句『南方多雨, 南人似不以為苦』有木心詩句裡的江南文氣和風骨。」
《清嘉錄》原是清朝蘇州文人記述的姑蘇歲時記, 木心這兩首《清嘉錄》亦暗合蘇州風物底蘊。
老師的評價很中肯,魏喜今早下筆時心不在焉, 所以前頭幾行字也寫得飄飄忽忽,柔媚有餘,筆力不足,失了筋骨和格調,後面越寫越靜,才慢慢穩下來。
高硯細細點評了一番她的日課作業,問了問她最近在臨哪些貼,有沒有多寫行草,最後一臉欣慰道:「你寫得比老師好,我在你這個年齡,寫的字不如你,我的老師評價我的字鬆懈無體,意趣尚可,缺少氣韻,可以觀賞,不堪細品。」
高硯提起恩師,恍然陷入回憶,臉上流露懷念,溫婉的眉目氤氳起春山秋月,聲音也溫柔似水:「最開始我很不服氣,寫字就是用來看的,不好看那還寫來幹什麼?後來我日日臨他推薦的帖,慢慢體會到了晉人的書法那麼好看,正是因為有風度韻致,神採為上,飄逸脫俗,王羲之的字可以讓人茶飯不思,那是美之大境。」
「我發憤苦練兩年,終於得到他一句『意蘊皆美,法度天然』,他還把我臨寫的《蘭亭集序》掛在書房,有人來了,就指著跟人說這是他學生寫的。」
高硯說到這裡得意一笑,眼波流轉,宛如俏皮少女。
老師並不常對她提起自己的老師,但魏喜知道那個人在老師的生命中比陪伴一生的書畫都重要,或許林路也比不上他。
她靜默不語,不去打擾老師的緬懷。
高硯低頭凝視手腕上的翡翠手鐲,隔了一會兒,伸手慢慢取下來。然後,她拉起魏喜的一隻手,把手鐲朝魏喜手腕上戴。
魏喜睜大眼呆了一下,本能縮回手:「老師,這是您心愛的物品,不能給我……」想起來才收的生日禮物,她立即抬起另一隻手腕,「我已經收到您親手編的手鍊了!」
從八歲跟著老師學書畫,這些年她常在老師手腕上見到這隻細膩純淨的祖母綠手鐲,就像一件日常飾品,不分場合,隨時可以佩戴,可是日日陪伴在手上的才是深情。
「手鐲是手鐲,手鍊是手鍊。」
高硯抬頭望著她,手指朝前一推,手鐲已圈在她纖細瑩白的手腕上,「沈尹默說張充和的書法是『明人學晉人書』,小喜,你也是,你以後的成就會比老師高,這個手鐲你戴著吧,以後就讓它在你手上陪著你寫字畫畫。」
翡翠手鐲還帶著老師的體溫,溫潤的寶玉貼在她的手腕面板上,傳遞出老師的勉勵和期許。
魏喜撫摸著晶瑩剔透的無暇翠玉,半晌後,堅定道:「老師,我一定會努力做到。」
該吃早餐了,她見老師梳洗完畢,為看畫展,化著清淡素妝,隨時可以出門,試探問道:「老師,我們在哪裡吃早餐?」
這間高階雙臥套房包二人份早餐,可以去餐廳享用,也可以選擇送餐服務。
高硯看出她目含期待,溫和說:「隨你吧,我都行。」
魏喜連忙說:「那我們就在房間吃吧。」
她拿起手機,狀似不經意提起,「林路不方便去餐廳吃,我叫他也過來。」
高硯沒作聲。
魏喜知道老師已預設,老師不是狠心的人,即使無比失望,失望到漠視,卻也不會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