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從畫中脫離出來。
走廊金紅的燭光飄搖在他的臉上,金色的畫框微微發亮。
他仰望油畫,發出一個極輕的音節,沒有說話。
——原來,這個世界的人真的知道他的到來,原來,一切其實是註定的。他被人們用無數條生命歡迎著,用無數種高尚的品質堆疊著,用血與淚堆砌著,才讓他來到這個世間。
人類自救聯盟盟主唐、都市守護部副部長蘇世澤、心理諮詢中心蘇博士、甚至,高中生蘇文笙……原來在接觸這些馬甲的那一刻,蘇明安就開始了對他們一生的描摹,他把他們刻在了自己身上。
原來他們之間——是初見也是死別,是相逢也是悼念。
蘇明安抬頭,望向第五十幅畫,他發現這幅畫變了。原先還是蘇文笙站在教學樓下,教學樓的陰影宛如龐大的巨獸,如今卻變成了一幅描繪藍月的畫。
藍色滿月下,黑髮的青年親吻著倒映著藍色溶月的湖面,他自身彷彿也成了月,皎潔的藍色月光勾勒著他的面容,像一隻輕盈的、隨時要起飛的蝴蝶,是將近墜入湖面,卻未墜那一瞬間的姿態。是蝴蝶將要點水起飛,也是蝴蝶將要承水墜落。
他的眼神裡有一種曠野般的平靜,雖是血淚交加,蘇明安卻看不出他的悲傷。讓人分不清他是即將飛向自由而遼遠的天空,還是將要墜入無聲而靜謐的藍湖。
教學樓已經不再是能擊垮他的巨獸,那一刻他面臨著的,是世界的命運與抉擇。往日的陰影無法束縛他,死亡的恐懼也無法擊垮他。
蘇文笙知道自己即將赴死的命運,依然冷靜接受。哪怕一切強加於他的命運也都不過是為蘇明安到來的踏腳石,他也未曾怨懟,而是竭盡所能,試圖承接蘇明安的責任,直到最後一刻。
所有傳火者死亡時舉起的火炬,都只為了同一刻點亮暗澹無光的未來。
蘇明安靜立須臾,視線停留在蘇文笙這幅畫上數秒,才緩緩收回視線,宛如一個莊重的道別。
——再見了,蘇文笙。
——你不是普通的人,你不是那個連自己橘貓都救不了的人。
——你的堅持並非沒有意義。勢力的冷眼、麻木的民眾、滿心私慾的官員、瀕死的綿羊、愚忠的信仰、無法抗衡的神靈……這些並非不可戰勝之物,你早已戰勝了它們。
——早在你闖入美術教室的那一刻,你就已經戰勝了這個敗給了你十九年的世界。
把責任交給我,也沒關係。
除了你的世界,也為我的世界,從此以後——
——我來替你擔下億萬人的死生。
——我來替你吞嚥億萬人的苦痛。
蘇明安抬起頭,望著牆上飄搖的燭火,隱隱綽綽的光暈墜入他的眼底。這一刻,他彷彿倒退回了剛入第十世界的那一天,那一天,他從床上醒來,入眼是新禧年的裝修、破舊的文具和練習簿、掉色的鉛筆盒、笨重的臺式電腦。窗外的梧桐樹葉片落下,樹下是一隻沉眠土中的胖橘貓。
隱隱有一個少年的身影站在樹下,彷彿在陪伴他的橘貓。
那一天,蘇明安從床上坐起,撿起了少年的手機,穿上了少年的學生制服,背上了少年洗得發白的書包,走出了少年的家,接觸了少年聯絡過來的昕月與斗篷人,彷彿他與少年一直身在同一個戰場。
——少年的最後一場戰鬥,即是蘇明安的第一場戰鬥。
“蘇文笙。”
“我不會見到你,我僅僅只能透過一幅冰冷的油畫望著你,但我接到了你們的火種,我知曉了你們做過的一切。”蘇明安自語:“祝你……”
他回頭望向這條自己走過的長廊,五十道金色的油畫靜靜地掛在猩紅的長廊,燭火飄搖,從第一幅的蒂娜,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