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走了。」她對他們說,神色平靜從容,嘴角的柔和微笑亙古未變。
兩人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眼底的孺慕尊敬化作震驚不安。
江蘊華幾乎是立刻紅了眼眶,「姑姑要去哪?我們……不一起走嗎?」
江渺笑道:「你們的世界在這兒。」
她打量著兩人,江遠山身材高大,眉宇硬朗,喜怒不形於色的神情儼然已有幾分日後的不怒自威。
江蘊華只到他的肩頭處,大概是跟在江渺身邊久了,並不追捧時下最流行的洋裝,反而跟著她一樣喜愛婀娜風情的旗袍,少女風姿已顯見幾分。
然而江渺只能在未來的視野裡看到她風華盡綻的時刻,無法親眼見到。
她是他們的引路人,是他們的過客。
同樣,他們也只是她的過客。
「我看到了你們的夢想,也看到了你們的希望,所以……」江渺專注地望著兩個年輕人,「留下來吧,這是屬於你們的世界。」
「我們還會再見的,在不久的將來。」
那一日,輪船的轟鳴聲漸漸遠去。
江蘊華依依不捨地收回了目光,終於撲進江遠山懷裡痛哭出聲。
「姑姑走了,她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江遠山一如既往溫柔地安撫著她,眉宇堅定,「她還會回來的。」
她從不失約。
終有一日,她會回來。
江遠山和江蘊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晚。不知不覺,時間之輪已經無情地碾壓下一道道褶皺。
太漫長了,漫長到他們甚至沒有力氣再抱一抱她。
即使兩人固執而默契地記著當初的那個約定,也終究抵不過生死無常的宿命。
江遠山撐了很久,一直到從前在戰場上的舊疾一併復發,實在是迴天無力時,才不甘不願地閉上了眼。
臨去前,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緊緊握著妻子的手,鐵血硬氣了半生的老人眼裡似有淚光閃爍:「我等不到了……妞妞……我等不到了……」
江蘊華回握住他,安撫道:「我替你等,這次我替你。」
從前在泥淖裡時,是他一次次替她遮風擋雨。
在先生們面前犯錯時,是他替她擔下責任。
在那個人離開時,是他做她的避風港灣。
他護了她一輩子。
這一次,以後,以後的以後,該換做她了。
戎馬半生的老人永遠地閉上了眼。
終死之人本該是無知無覺的,可他就像做了一個夢,夢裡又回到了幾十年前的東山別院。
他還是那個穿著白襯衣和條紋背帶褲的瘦小男孩,帶著惶恐不安的心情穿過長長的走廊,來到盡頭的房間外。
房門輕輕敞開,清婉的琵琶小調徐徐傳出,和著一陣陣沁人心脾的暖香。
男孩推門而入,貴妃榻上抱著琵琶的窈窕女子應聲看來,緩緩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微笑著朝他招手。
「阿狗這個名字不好,以後你就叫遠山吧。」
她沒有失約,他等到了。
十九年後,晴日當空的炎夏,東山別院來了一位客人。
彼時,別院裡只有江蘊華和曾孫江明淮在住。客人造訪時,江蘊華正倚靠在貴妃榻上聽曾孫一字一句緩緩地讀詩。
是一本已經翻爛了的詩集,也是當年江蘊華趴在江遠山懷裡,聽那個人念過的詩——
你微微地笑著,不同我說什麼話。而我覺得,為了這個,我已等待得久了。
客人在這個時候被傭人引進門。
當江蘊華看到客人的容貌時,先是一刻的怔愣茫然,然後,大滴大滴的淚水從她的眼眶裡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