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恨的,不知是怨父親還是恨那些權臣,但終歸是這些怨與恨撐著他一路走來,費盡心機坐上東廠督主的位置。
權力是美酒,也是毒藥,它讓曾經強大的仇人變成手中待宰的羔羊,也讓他以一副殘餘之身背盡天下罵名。不過他看得開,惡名昭著便惡名昭著——但凡是坐在這個位置上,誰的雙手都不會乾淨,除了仇人之外,他身上也負了不少條人命,其中雖多數人本就該死的,卻也有少數無辜受連累的,他這滿身的罵名背得倒也不算冤枉。
——他這般的人殺生無數,造孽太多,若是今日死在了慈寧宮,只可能會下地獄。
雖是讓魏知恩去了乾清宮,但他卻並不抱什麼希望。若他處在她的位置上,此時此刻只會拍掌稱快,宮中最大的對手自斷一臂,於她而言有利無害,她大可乘此機會扶植自己的心腹爬上司禮監掌印、東廠督主之位,如此一來,趙太后雖有孃家勢力撐腰,但在宮中卻是再也奈何不了她了。
沒什麼可怨的,宮中從來沒有人情冷暖,只有利益交換,更遑論他本就不是那位女皇的人,她若冷眼看著那是應該,若撈他一把那是恩情。
祁雲晏緩緩垂下眼臉,漠然地看著那四散鋪在地面上的曳撒。其上繡著的細雲蟒紋猙獰可怖,然而他此刻卻是前所未有的心如止水。
在這大殿中央跪下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有再奢望過活著站起來,只是人之將死,浮現在腦海中的卻是自進宮到如今的一幕幕。曾經受過的無數欺壓,遭到的百般□,都自塵封的內心深處翻滾湧現,清晰得彷彿是昨日重現——然而進宮之前那段安逸的童年歲月,卻怎麼都想不起來,模糊仿若前世。
是因為他罪孽太深,所以不配擁有美好的記憶?
恍惚之中,他聽到寶座之上趙太后的聲音陡然拔高——
“來人!給哀家把這閹豎拖下去打,打到死!”
青瓷茶蠱在面前炸開,鋒利的瓷片與滾燙的茶湯四處飛濺,在曳撒下襬上暈染出層層水痕,在脖頸臉頰劃出了幾道細細血痕——他並沒有試圖避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