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太太聽完,弄明白事情緣由,嘆息了一聲道:「好。」
遂起身走到江桐面前,好言相勸起來,「孫兒,祖母說句不中聽的,從前你不懂憐取眼前人,眼下便是報應,是你應該承受的。」
她說著說著,眼中泛起了淚。
「可人這一輩子呀,不能只拘著一件事不放,該放下的時候就放下,恨勿太深,怨勿太久,一切都看得輕些,方是為人處世之道。」
江老太太說得掏心掏肺。
江桐卻始終垂著眸,一言不發。
江老太太又道:「祖母是看著你們幾個孫輩長大的,幾個孩子中你悟性最高,天資最甚,可此一事上,為何就參不透呢?子瑜,信祖母一回,眼前放不下的,過段日子就沒那麼難受了。」
江老太太將僕從端來的漆盤接過,裡頭擺著墨寶素紙還有硃砂印泥。
她擱在江桐身前的桌案上,語重心長。
「來,聽祖母的話,寫下放妻書,全了旁人,也全了自己,好嗎?」
漆盤落在木桌上,咯嘚一聲響動。
江桐如木珠般死寂的眸子,因此緩緩抬起來。
卻是冷穿了天際。
他兀的起身,拂袖將所有東西打落在地。
紅著眼睛嘶吼:「孫兒絕不放妻。」
硯臺跌碎在地上,成了數瓣,粉屑激盪。
紙筆印泥滾落一地、嘩嘩作響。
「你找死!」衛崢氣得又要上前撕扯毆打江桐,卻被江老太太一聲怒喝止住了。
「慢著!」
再這麼下去,江桐定會被他們打死,江老太太不能眼睜睜看著孫兒去死。
遂下定主意,豁出去了替他做主。
「孫兒不識時務!」
「我這個祖母,替他做主!」
衛凌微微一怔。
江老太太走到衛凌面前,一字一句認真道:「這孩子幼失雙親,無人倚仗,我這個老婆子既是他的嫡親長輩,便可替他做主放妻,放妻書我來寫下,你們讓他按下手印,便可拿去官府換籍。」
此話一出,眾人皆愕然。
但回過頭來,不由對江老太太的主意生出些敬意。自古婚事,都是父母做主,和離亦使然,江桐幼失怙恃,祖母確實可勞代。
「那筆來。」
江老太太說道,福叔立刻眼疾手快地再次準備好了筆墨紙硯。
江老太太洋洋灑灑寫下一紙放妻書,末了,她擱下筆,紅著眼睛對江桐道:「孫兒,你可千萬別怨祖母。」
在孫兒的命面前,這是她沒辦法的辦法了。
亦時最後的一步棋。
江桐眉眼冷厲,鋒芒盡顯。
牙關咬得唇角都裂開了,瞪著通紅的眼睛,活脫脫像只要吞人的野獸,瞳孔沉得快滴下墨來。
若不是被人按著,真怕他暴起發瘋。
江老太太寫的放妻書很快被擱在桌案上。
衛崢一個眼神示意,那群衛兵便按著江桐,拿著他的手去按那桌上的硃砂印泥。
江桐拼命掙扎,渾身像是灼了團火,發了瘋地抗拒。
「不要——」
「不要——」
可縱使他用盡全身力氣,還是敵不過一群人的重壓,拇指沾著印泥的那一刻,更像是觸了電一般拼命掙扎,但最終還是被強硬地壓在了宣紙的空白處,落下了朱紅的指印。
一切,在那一刻。
塵埃落定。
唯餘江桐發了瘋的嘶吼。
悲慟欲絕的嚎叫。
肝腸寸斷、莫過於此。
衛凌走過來,取過那張紙,垂眸看完後,滿意地頷了頷首,收於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