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輕輕橫抹向右。
頓時有一股劍氣激盪而出,從左到右。
曹長卿又拈子由上往下放在棋盤上。
空中一道尤為雄偉壯觀的璀璨光柱筆直墜落,從上到下。
天地間,一橫一豎,兩道劍氣。
分別擊中東越劍池柴青山和吳家劍冢吳見。
曹長卿沒有急著拈子,凝視棋局自言自語道:“我曹長卿亦有浩然劍。”
柴青山手持半截斷劍落在曹長卿北面二十丈外,胸口有大灘血跡。
吳見站在柴青山身前十餘丈外,肩頭處的衣衫粉碎,老人伸出右手五指虛握,手中有猶如實質的三尺雪白劍氣,沉聲道:“曹長卿,你當真不惜形神俱滅,也要下完這局棋?!”
曹長卿沒有回答。
城頭上的兵部尚書柳夷猶雙手按在城頭,雙手顫抖。
作為廣陵道出身的寒士,他認得曹長卿,不在西楚,而是在西楚敵國的離陽,就在這座太安城。
但是在曹長卿與西楚女帝姜姒在祥符元年來到京城之前,在刑部衙門無人問津的柳夷猶只認識一個偶然相逢的遠遊儒士,認識那個每次偶爾入京都會請他喝一頓酒的外鄉讀書人,柳夷猶買不起宅子,只得在京城東南租賃一棟僻遠的小院子,那些年每次在門庭冷落的家門口,見到那個含笑而立的中年人,柳夷猶都尤為驚喜和開心。在官場沉默寡言的柳夷猶喜歡跟這位言談風雅的前輩書生髮牢騷,跟這位自己只知道姓氏的曹先生吐苦水,他醉後說過自己的座師是那位門生滿天下的首輔大人,明明自己是那一屆的會試頭名,殿試文章更是不輸那次的一甲三名,最終卻只有同進士,他覺得是首輔張鉅鹿故意輕視廣陵士子,所以世人只知碧眼兒有學生殷茂春趙右齡元虢等人,從不知他柳夷猶,而張首輔也從不認為自己是他的門生,更別提視為得意弟子。而那位曹先生一字不差聽過他的應試文章後,笑言這般文章,與年輕時代的碧眼兒如出一轍,深諳議論忌高而散、宗旨忌空而遠的精髓,是好文章,但正是如此,張首輔才會讓你跟他一般坐上多年的冷板凳,故而你柳夷猶切不可急躁。在那之後,柳夷猶既有一半是釋懷,也有一半是死心,安分守己,腳踏實地,埋頭做他的刑部小官員。但是他徹底心灰意冷的是哪怕首輔大人身敗名裂之際,他冒天下之大不韙去登門拜訪,只為師生之義而已,可那個首輔大人不但閉門不見,而且讓門房遞話給他,“柳夷猶是誰,我張鉅鹿有這樣的弟子?記不得了。”那個黃昏中,柳夷猶回到簡陋的小院中,大醉酩酊。
但是。
但是等到那位首輔死後,齊陽龍在他升為刑部侍郎後,找人給他送了一本尋常至極的經籍,只說是從某人家中無意間翻到的東西。
柳夷猶發現書中夾有兩份已經泛黃的老舊考卷。
不過千字文章,竟有十六處總計五百餘字的評語。
末尾是那句:“良材出廣陵,亦可做棟樑,我當為國用心栽培,何時我死,何時大用。”
柳夷猶眼眶溼潤,竭力睜大眼睛,站在城頭,死死盯住那一襲青衫。
曹先生,我生於大楚,不敢忘本,所以我會在將來為所有西楚遺民在廟堂謀平安。
曹先生,我為張鉅鹿學生,不敢忘恩,所以我今日不得不站在此處,與你為敵。
曹長卿突然轉頭望向這位在離陽官場平步青雲的刑部尚書,微微一笑,眼神中只有欣慰。
一切盡在不言中。
為一國一姓壯烈死,不如為天下百姓苟且活。柳夷猶,你這個讀書人,別學我曹長卿。
曹長卿重新正襟危坐,面對棋局,目不轉睛。
寂然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