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份無言的沉重莊嚴,好像在交付性命。
從來與青史無緣的老百姓,總歸是相信頭頂三尺有神明的,會事死如生,才願意相信來世福報,才會不辭辛苦地登高燒香祈禳。
徐鳳年結果竹籤,看過籤文後,嘴角翹起,柔聲道:“‘忘足,履之適也。忘腰,帶之適也。’第七十二籤,上籤。”
婦人不識字,籤文內容則大致聽得明白,至於上籤二字,更是簡明扼要,毋庸置疑。
她釋然而笑。
徐鳳年收回竹籤放入竹筒,喝了口定神湯,笑道:“大嫂是好人有好報。”
她笑意恬淡。
之後兩人隨意閒聊,多是她說他聽。她說起了她眼中的陵州鄉土風貌,當然最多還是家裡兩個孩子的蒙學情況,她說年齡大些的孩子還不錯,沒那麼頑劣,雖說也從沒人聽說學塾先生誇獎過什麼,多半是考不中秀才的,便是透過縣試成為童生估計都相當不易,可是每次當她看著那個孩子挑燈讀書,擺出那副讀書人獨有搖頭晃腦的模樣,她就會沒來由很高興。同時那個小些的孩子就讓她很頭疼了,寧肯下田勞作,也不樂意去私塾背書,小小年紀就想著打仗殺蠻子。她最後還說如今不曉得北涼其它地方如何,前兩年最少陵州那邊大小私塾,孩子們都能拿到很便宜的書籍,便宜到讓她這種家境貧寒的人家都覺得便宜,是因為之前陵州有個姓徐的大官,是他的主意,好像是那位大官說了句北涼人少,但讀書人可以多些。她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反正那幾本蒙學書籍比前五六年,的確是便宜了一大截。
所以她說,那個姓徐的大官,是個好人,只可惜聽說離開陵州去涼州當官了。
徐鳳年笑臉溫柔,望向遠方,輕聲道:“橘子他啊,什麼都好,就是酒品差了些。”
婦人沒聽懂,也沒有多問。
她攤子那邊有生意了,婦人問道:“公子,我能要回那支籤嗎?”
徐鳳年笑道:“那我得找找,嫂子你先去忙,我找到了就給你送去。”
她點了點頭,起身後,婦人突然臉色微紅道:“公子,喊我姨也好,別喊嫂子了!”
徐鳳年一頭霧水,婦人冷哼一聲,去隔壁攤子忙碌起來。
徐鳳年搖了搖頭,不明就裡,倒提竹筒,倒出竹籤,在尉遲讀泉和軒轅青鋒之後,原本一百零八支姻緣籤,就少去了五支。
他找出婦人搖出的那支竹籤,起身送去。
她發現這位遊手好閒到去當算命先生的年輕人,似乎仍是沒聽懂她的意思,於是反而是她有些難為情了。
她瞥了眼竹籤便小心收起,抬頭問道:“是那支籤?可別騙我。”
徐鳳年搖頭正色道:“不騙人。”
她笑眯眯道:“去吧去吧,嫂子就不耽誤你騙人銀子啦。”
有些鬱悶的徐鳳年坐回桌前,重操舊業,熟門熟路,開始大大咧咧招徠生意。
只是山羊鬍老道人留下那麼個爛攤子,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加上附近攤位認定徐鳳年是個鑽錢眼裡頭的神棍,而且年紀輕輕,當下又沒有披件唬人的道袍,自然給人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印象,一撥撥香客遊人來往路過,顯然都沒停步抽籤的興致,難得兩三位年輕女子欲語還休,想要上前搖籤,結果都給家裡長輩或是身邊同齡男子婉拒了事。徐鳳年只得小口小口喝著定神湯,委實百無聊賴。徐鳳年逐漸從道貌岸然的正襟危坐,變成翹著二郎腿,再變成趴在桌上晃動籤筒,最後乾脆就自己搖出一支支竹籤,也不看那籤文,隨手丟回。
隔壁婦人抹了抹額頭汗水,調笑道:“哪有你這麼做生意的?天底下最難的事情,本就是從別人袋子裡拿錢,公子你倒好!”
徐鳳年嘆息道:“難道真要我去跟武當借件道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