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不光是當初薊州韓家,北漢國祚長達一百六十餘年,有太多太多世族豪門都曾是北漢的臣子,而她樊家,更是世代簪纓滿門忠烈。
徐鳳年突然說道:“這次你順路去給樊家祖輩上墳敬次酒,以後未必有機會了。你要是最後決定留在薊州,我現在就可以答應你,你不用急著回答,到了那邊再說。”
樊小釵猛然咬住嘴唇,滲出猩紅血絲,眼神瘋狂,她笑道:“我沒臉面去祖宗墳前敬酒,既然我殺不了你,甚至都不敢對你出手,但我就可以親眼看著你死在沙場上。”
糜奉節匣內名劍大震,怒道:“樊小釵!你尋死?!”
樊小釵肩頭微微顫動,笑聲越來越大,高坐在馬背上,滿臉不屑,“嘖嘖,指玄高手,我真是怕死了。”
徐鳳年平淡道:“夠了。”
糜奉節深呼吸一口氣,樊小釵也立即收斂起那股子癲狂意味。
他們兩人的坐騎沒來由馬蹄一滯。
被忽視的那個孩子餘地龍,看了眼伸手扶了扶劍匣的老頭子,又看了眼握韁手指有些發青的年輕女子,這位徐鳳年的大徒弟偷偷撇了撇嘴。
徐鳳年閉上眼睛。
他知道,幽州葫蘆口已經開始死很多人了。
……
離陽王朝的翰林前輩修《北漢史》,不吝筆墨,不同於對東越南唐兩地的刻意貶低,對北漢尤其是薊州尤為激賞,稱之為“薊州滿英烈”,“皆為慷慨勇士,死後亦無愧英魂”。但是在北漢軍中砥柱的樊家在與人屠徐驍的對峙中,一位接著一位慷慨赴死後,在韓家投靠離陽最終被滿門抄斬後,在老將楊慎杏率先薊州老卒被困於廣陵道後,耗盡了薊州的勇烈之氣,薊州就像是個不服老的遲暮老人,終究是真的老了。
夕陽西下,位於薊北最前沿的橫水城城頭,兩人並肩站在餘暉中。
身穿離陽文官公服的男子四十來歲,氣質儒雅,但是臉龐有著久居邊關的粗糲滄桑感,他便是橫水城的守將衛敬塘,永徽九年的榜眼,卻沒有選擇將翰林院作為官場跳板積攢人望,先是在兵部觀政半年,很快就主動跟座師張鉅鹿請求調往邊陲,首輔大人只答應了一半,答應他的外調,卻沒有答應衛敬塘前往遼東,於是衛敬塘就來到了薊州,先是在薊南擔任縣令,隨著官品越來越高,他主政一方的轄境也越來越靠近薊州邊境,直到成為統領薊州橫水城軍政的主官,正四品而已,論撈油水,只要不去沾碰邊境商貿,甚至比不上江南那邊的縣令,論官威,他比起那批科舉同年中幾位順風順水的佼佼者,更是差了太多。有位當初不過是三甲同進士的同鄉同年,年少時與他有間隙,在京城不過是個兵部主事,這麼多年就一直給他穿小鞋,先前兵部官員觀政邊陲,隊伍中有那位同年的兵部同僚捎帶了封信給衛敬塘,信中幸災樂禍地詢問“西北風沙的滋味如何”,更揚言要讓他在橫秋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喝足一輩子。衛敬塘對此一笑而過,那位攀附上京城晉三郎的同年大概永遠無法瞭解,他眼中不毛之地的大漠邊塞,是何等氣象萬千,又是如何能讓一個讀書人棄筆投戎而不悔的!
衛敬塘身邊站著的青年武將,正是幽州萬餘騎軍的年輕主將鬱鸞刀。
先前北莽騎軍示威關外,劉彥閬放棄銀鷂城,只留下一些老弱殘兵,和十來名不懂孝敬上官而被留下等死的官吏。鬱鸞刀的騎軍沒有急於入城,而是在銀鷂城外駐紮下來,然後發現橫水城沒有動靜,這才在兩天前獨身入城找到他衛敬塘,之後鬱鸞刀手下接管了銀鷂城的糧倉,衛敬塘按例其實可以管,但對此只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下屬有人忿然,衛敬塘只說了一句話,“銀鷂糧草,我們橫水城動不得,拿了一粒也有人要丟官,但與其被北莽蠻子當成南侵,交給願意向北莽拔刀的人,又如何了?”
英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