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這位老掌教除了滿身神仙氣,其實也挺有地氣兒。你是沒有看到老人說出兩字後的表情,明顯是在很用力地儘量假裝那種世外高人,但是又沒裝好,讓人事後一回味,就覺得只是個早年做出大事壯舉的老頭子,等到上了年紀,被年輕人記住,尤其又當面提起,然後就高興得很,藏都藏不住。”
白煜柔聲道:“天師府就不太一樣。”
徐鳳年望向湖面,喃喃道:“後來我才想明白,徐驍他啊,也是這樣的老頭子,只不過我年少時,就從沒當面誇過他,倒是經常罵他,甚至是攆著他打,總想著讓他丟人現眼。當時只想著是你害死了我孃親,現在我沒家教不懂禮,其實都是你徐驍害的,怪不得我徐鳳年。”
白煜視線錯過徐鳳年的肩頭,望向另一邊聽潮湖,沉默許久,緩緩道:“我爹孃在洪嘉北奔途中去世了,因為早年是武當山的大香客,然後我就被帶去了山上。”
徐鳳年說道:“不記仇?”
白煜坦然道:“一開始很記仇,不說老百姓,便是我們讀書人讀史,讀到那些個亡國君主,史書上也只有奸臣當道矇蔽聖聽之類的措辭,所以怨不得皇帝,更怨不得那些離陽新編《忠臣錄》上的文臣,怨不得那些戰死沙場的武將,所以找來找去,就只能找到你爹,綽號人屠的大將軍徐驍。一個孩子親眼目睹國破家亡,滿目山河皆故人,我豈能不怨?”
徐鳳年默然。
白煜突然感慨道:“到頭來,原來怨不得啊。”
是不該怨,還是怨而不得,徐鳳年沒有問。
白煜轉頭望向遠處通往湖心亭的小路,道路盡頭有個婀娜身影,大概是走近幾分發現了坐在亭中的他們,她就折向結冰的湖面,愈行愈遠。
白煜歉意笑道:“看來是我大煞風景了,否則就是王爺和她面面相對,不是賞景更勝賞景。”
徐鳳年瞥了眼那個身影,無奈道:“我跟她沒什麼。”
白煜眼神古怪。
徐鳳年更加無奈,“真的。”
白煜再一次望向那個身影,玩笑道:“那就太令人惋惜了。”
徐鳳年笑而不言。
就在兩人安靜賞景的時候,王府管事宋漁快步走來,說是節度使楊慎杏登門拜訪,徐鳳年讓他將那位新近入涼沒多久的節度使領到湖心亭。
白煜笑道:“楊老將軍這段日子在州城內可是遭罪了,節度使府邸幾乎天天被人砸場子,讀書人往大門上砸書,老百姓往牆內丟石頭,據說都有扔菜刀的,熱鬧得很,府上僕役心驚膽戰,視為苦差事。”
徐鳳年看到白蓮先生說完話就起身要走,冷不丁說道:“白蓮先生,不妨陪我一起見楊慎杏。”
白煜才彎腰起身,聽到後猶豫了一下,重新坐下。
當楊慎杏大踏步走上臺階的時候,就看到年輕藩王披裘攏袖坐著,但是有位不知身份的儒雅文士站著迎接自己,望向他的時候,笑眯眯,不是笑裡藏刀的那種,相反極為和氣,且自然而然。
等到徐鳳年介紹雙方身份後,楊慎杏大吃一驚,才知道眼前人,竟然是被先帝欽賜白蓮先生的龍虎山外姓天師,頓時心頭一熱,有了幾分暖意。當聽到白煜親口說有空就要去節度使府邸討要酒喝,楊慎杏不論真假,是客套還是真心,都對白煜生出幾分親近。畢竟他到涼州以後,之所以閉門謝客,無非是明知自己只要走出門半步,那就是人人喊打甚至喊殺過的街老鼠,至今別說涼州的文武官員一個沒露面,就是府上僕役丫鬟,也有些眼神不善。楊慎杏這次厚著臉皮來到清涼山,是先前曾以密信懇請徐鳳年從關外返回州城後一定打聲招呼,老人進沒進過清涼山王府,或者說徐鳳年願不願意讓這位節度使進門,整座北涼官場都在拭目以待,成了,楊慎杏未必就能在北涼掌權,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