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鳳年完全不知道這個瘋老頭在想什麼,到底想幹什麼。
他不斷大口喘息,當然也在大口吐血。
只是不知為何,痛徹心扉的同時,又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神清氣爽,如釋重負。
尤其是那一腳踹的,真是踹得自己十分酣暢淋漓。
張家聖人抬手拍了拍灰塵,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讀書人厲害不厲害?”
年輕藩王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動了動嘴。
看樣子,應該是個“滾”字。
老人冷哼道:“呂洞玄又如何,早年不一樣跟我請教過學問!”
年輕人也指了指自己鼻子,然後艱難抬手,做了個嫌棄揮手的動作。
老人頓時臉色難堪。
大秦一統天下之前,張家聖人曾經率領弟子門生周遊列國,唯獨被大秦拒之門外。
老人自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過八百年,是有些晚。”
狼狽至極的徐鳳年略微恢復氣機,微弱問道:“除去了結私仇,還有什麼事?”
老人正襟危坐,沉聲道:“在你與李玉斧斬出天人之隔前,就由我替你們兩人扛下天道壓力!否則閉關修行的李玉斧還好,你徐鳳年就別想安心對付北莽了,你真當仙人能夠眼睜睜看著你們大逆不道?指不定那些傢伙乾脆就要讓北莽蠻子入主中原了!”
徐鳳年斜瞥老人一眼,然後眼皮低斂。
老人怒道:“小王八蛋,別得了便宜還賣乖!我已經幫你打通竅穴積淤,別人不知道其中難度,你徐鳳年會不知道?這就像那張鉅鹿整治離陽漕運一般無二!”
徐鳳年不搭理老人。
老人深呼吸一口氣,“徐鳳年啊,咱倆別這麼俗氣行不行,本來多慷慨激昂的一件壯舉,愣是給你小子折騰得像筆生意買賣,多跌份兒,是不是?”
徐鳳年直接閉上眼睛。
實在不習慣這種“應酬”的老人,哪怕滿腹韜略也難以施展啊。
可人間走向,又恰好是老人的唯一軟肋,是這位儒家至聖的七寸所在。
長久寂靜。
徐鳳年終於睜開眼睛,抱拳行禮。
老人坦然受之。
徐鳳年搖搖晃晃站起身,輕聲問道:“要不然給個添頭,幫漕糧入涼一事給解決了?”
老人本想當場拒絕,突然想起一事,笑眯眯道:“這件事可不容易,不過只要你稍後讓那姓鄧的傢伙好好說話,我就試試看,但不保證肯定能成。”
徐鳳年擺擺手,“天底下就沒誰攔得住手持太阿劍的鄧太阿,我也不行。”
老人一跺腳,火急火燎道:“你趕緊把那柄太阿劍藏起來!”
說話間,太阿劍已經倒掠回去。
徐鳳年有些幸災樂禍,緩緩走向老人。
老人笑了笑,轉身望向山腳。
徐鳳年與老人並肩而立。
老人伸手指了指遠方,“以前聽黃龍士胡言亂語說過以後千年的古怪境況,寬心也憂心,總是讓我舉棋不定。”
徐鳳年輕聲道:“先生不妨換個角度想一想,從八百年前看待今日,這個世道總歸是變好了一些,對吧?”
老人點點頭,“有些變好了,有些變壞了,大抵而言,確實還是當下好些。”
隨後是兩兩無言。
老人突然說道:“我大概是等不到鄧太阿回到武當山了,你幫我捎句話給他,若只論劍術高低而不論劍道遠近,他是古往今來第一人。”
徐鳳年說道:“好的。”
老人瞪大眼睛遠眺,身形縹緲不定,低聲感慨道:“那就讓我再看這人間最後一眼。”
徐鳳年小聲問道:“先生可有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