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京城便不遠了。
本朝六位宗室藩王皆有封地,除了從小憎惡兵戈殺伐的淮南王趙英,五個藩王皆有大小不等的兵權,最少鎮守一州,如靖安王趙衡,膠東王趙睢,琅琊王趙敖,還有兩位則更加手擁重兵,目前身在西楚舊都大凰城內的廣陵王,掌管著原先西楚王朝一半的遼闊疆土,這些年致力於鎮壓不斷反彈的叛亂,兇名昭彰。那屯兵於舊南唐國境上的燕剌王無需多說,麾下兵強馬壯,驍將如雲,一直在跟北涼鐵騎爭甲雄天下的名號。當年顧劍棠大將軍被召進京後,可謂是徹底的卸甲下馬,近乎獨身入京師,解散舊部大多在這兩位強勢藩王手中。
春秋國戰的硝煙尚未散盡,天下初定,以宗室幾大親王屏藩社稷是明智之舉,王朝上下對此並無異議,唯獨異姓封王的徐驍,惹來朝野非議,當初除了顧劍棠有望坐鎮邊疆,文臣謀士更多是想讓驍勇不輸徐驍的燕剌王移師北涼,只是最終塵埃落定,顧劍棠與燕剌王都沒能帶兵赴北。雖說藩王大權煊赫,可一部《宗藩法例》卻對這些宗室親王諸多禁錮,愈是離京城近的藩王,愈是嚴格,例如雄州的淮南王趙英,兩遼的膠東王趙睢,這兩位藩王,宗室動輒得咎,王子王孫被廢為庶人的不在少數,像那燕剌王,按照宗藩規矩不得輕易入京,連先皇去世,當今天子都以祖訓不得違的理由對要求入京的燕剌王加以拒絕,傳言這位藩王面北遙遙祭拜,以至於吐血暈厥,數月臥榻不起,一片赤子孝心,讓原先對這位桀傲暴戾藩王印象十分糟糕的北方士子紛紛扼腕痛惜。
雄州麻姑城,州牧刺督一干文官武將都出城三十里,陣仗浩大,只為了迎接一位路經雄州的人物。
淮南王劉英並未出城,按照《宗藩法例》規定藩王不得擅自離開封地,即便是出城省墓上墳或者出城踏春秋狩,也要向州牧代由京城上奏,得到欽準,方可出行,否則一州官員都要受到重責牽連,膠東王曾經以身試法,導致錦州州牧被罷官到底,刺督等一眾武將調離兩遼,官階連降兩級發配南國邊境,歸燕剌王管轄。而《宗藩法例》第一條,則是“兩王不得相見”。淮南王劉英素來以循規蹈矩著稱,事事不敢逾越宗室雷池半步,偶有子孫違規被罰,溫文爾雅的淮南王也從不出聲,福禍相依,劉英成了進京面聖次數最多的藩王,賞賜頗豐。
十數位當年都曾在江湖上聲名赫赫的北涼鷹犬,環繞一輛馬車。其中便有當年一刀劈下紫禁山莊莊主頭顱的範鎮海,有老一輩武道宗師槍仙王繡的同門師弟韓嶗山,有滿身毒器號稱破盡金剛境高手的獨眼龍楊春亭。
三百重甲鐵騎,更是馬蹄如雷。
雄州州牧姚白峰與所有人一同敬畏作揖。
簾子並未掀開,更沒有走出車廂,只是傳來沙啞聲音:“入城。”
竟然無人敢於流露絲毫憤懣神色!
要知道姚白峰可是北地三州士子的領袖人物,更是雄州豪閥姚氏的當家,當年首輔張鉅鹿還是大黃門時,便多次向姚州牧請教學問,姚氏足足五代人俱是首屈一指的理學大家,姚門五雄,從率先提出見聞德性,到格物致知,再到即物窮理,一脈相承,與南方上陰學宮的朱門理學並稱輔國雙魁,南北交相輝映,一直被歷代帝王青睞器重。姚白峰一生致力於將家學演化為國學,門生遍天下,如此超然地位,此時卻依然對著馬車上那名都不屑露面的武夫低頭。
怪不得理學大家沒有骨氣,天下十大高門豪族,被這位人屠剔除大半,誰不怕?!
何況他六十歲高齡納小妾,清流士子只當作一樁道德文章得了顏如玉的美談,人屠卻直言不諱罵他老不正經,姚大家聽到後氣得閉門謝客半年,直到門生高徒勸慰,才重新講學。
麻姑城內,淮南王劉英赤足不束髮,亂髮披肩,驅散奴婢,獨自站在小榭中醉酒,喃喃自語,有些瘋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