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年來來去去的中國人,寧明志能和他們談論遺音雅社的次數,屈指可數。
他的疑慮變成困惑,進而好奇起來。
「你的爺爺是什麼時候見到我的?怎麼我一點印象也沒有……」
「因為他來見你,用的是自己早就捨棄了的名字。」
鍾應不想和他虛與委蛇,憐憫的看著這個臨終前還要狡辯的老傢伙。
「我爺爺林望歸,原本叫做寧學文,是你的侄孫。」
寧學文的名字出口,寧明志神色錯愕,盯著鍾應一眨不眨。
他想起很多事,他也熟悉寧學文。
他一貫篤信自己的判斷,絕不會信天賦驚人、能奏十弦《戰城南》的鐘應,會是自己侄孫的孫兒。
「這怎麼可能——」他聲音難掩驚訝。
寧學文根本不會彈琴!
第72章
老人僵在輪椅上, 最終沒敢把話說全。
然而,鍾應已經很不愉快,冷著一張臉反問道:
「這有什麼不可能?」
寧明志感受得到年輕人對爺爺的維護。
他笑了笑, 重新端起一副慈祥長輩的模樣。
「畢竟,學文是斫琴師,我以為他的子孫會繼承他的斫琴手藝。不過……」
老人仰頭欣慰道:「你能成為樊成雲的徒弟,學得沈家的琴藝, 也甚好。」
這話說得虛情假意,但鍾應的指責再無辯駁餘地。
那些事實、那些過去, 確確實實是他和寧學文這位侄孫親口說的。
可寧明志不急了。
寧學文的孫兒,就是他寧家的人。
再怎麼鬧脾氣,也是一家人。
思及此處, 寧明志端詳鍾應的眼神越發欣喜,即使年輕人對他大加斥責, 他心中升起的仍是激動。
寧學文是他的好侄孫, 只可惜,不會彈琴。
他仍舊記得寧學文糟糕的琴技。
一張百年桐木七絃琴,發出的聲響簡直和鋸木頭一樣難聽, 讓他懷疑寧學文沒有半分樂感,甚至是個音痴。
現在好了, 他的好侄孫養大了一位好孫兒。
不僅是樊成雲的得意弟子,還能重奏十弦雅韻,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鍾應出類拔萃, 連鍾應罵他不忠不孝不義都忘得一乾二淨。
「學文去世, 我很遺憾。」
寧明志心中欣喜, 聲音卻悲痛欲絕, 十分真誠。
他微眯著眼睛, 像一位體貼侄孫後代的長輩,凝視鍾應。
「既然你是他的孫子,我們就是一家人。你先在我這裡住下——」
「不需要。」
鍾應打斷他的溫言細語,神色越發冷厲抗拒,還皺起了眉,往後嫌棄的退了退。
「我姓鍾,我爺爺姓林。我們和你們寧家、載寧家毫無關係,更不是什麼一家人。」
不過短短几句話的時間,足夠他清楚了載寧聞志的無恥以及師父厭惡寧家人的緣由。
寧明志打蛇上棍,難纏至極!
鍾應厲聲說道:「我不住你的大宅院,我會自己去找酒店。今天要是沒什麼事,我就先走了。」
說著,他轉身要走,恨不得遠離這個要死不活的老頭子,遠離這間修築在逝者鮮血上的璀璨庭院。
然而,他還沒能離開和室,就聽到身後急促聲響,醫生們低聲勸告,寧明志一聲急呼——
「鍾應,難道你不想見見靜篤送我的築琴嗎!」
鍾應止住腳步,眼前守在和室外的載寧門徒也是跪了一地,低著頭阻攔了他的前路。
他站在那兒靜靜打量這群傢伙,呼吸都變得極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