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心中也沒有任何一張七絃,能比得過林望歸親手斫制的良琴。
一曲終了,樊成雲儘是笑意。
幽居幽居,清幽雅緻,居於樊林。
他沒有取錯名字,林望歸也沒有斫錯琴。
時至今日,依然是當年的清雅聲韻,依然是當年的水榭樓亭。
樊成雲有些想念他自己的琴了,長清聲調悠遠,短清厚重綿長,長側輾轉哀婉,短側清澈澄明。
各有千秋,他愛不釋手。
林望歸終日琢磨古琴,尋找良才,確實給他做出了最好的七絃琴。
這琴一張一張的弄弦,就只剩下一張五絃淥水。
樊成雲沒有彈奏它,而是站起來,緩緩坐到稍遠一些的椅子裡。
他離淥水很遠,離林望歸很近。
沉默許久,樊成雲才嘆息出聲。
「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什麼要去日本,為什麼要去找寧明志。」
似乎見到那張五絃琴,他就有說不盡的抱怨,「築琴沒了就沒了,我們可以斫制新的。」
「你看秋思,在小應手上奏響一曲《華歌》。你看坐愁,我這樣平庸的古琴演奏者,居然也可以用它,奏響《高山》《流水》。」
樊成雲低低的笑出聲,「你是最好的斫琴師,你能做出最好的琴。」
「你斫制的築琴,肯定比寧明志帶走的十三絃築更好。」
他懂林望歸對遺音雅社的追求,可他依然忍不住在四下無人的時候,抱怨他的老朋友。
那張林望歸早些年斫制的築琴,十三根銀弦繃緊於琴身,小巧玲瓏,音色悅耳。
然而他每每擊築,卻說:「這築,奏不響《猗蘭操》啊。」
什麼《猗蘭操》《水仙操》,都不過是琴曲罷了。
築琴奏不響便奏不響,樊成雲從未覺得可惜。
「小應前幾年就會擊築了,他肯定經常演奏《大風歌》《易水歌》給你聽。」
他盯著林望歸溫柔眉眼,絮絮叨叨的質問道:「你聽見了嗎?你斫制的琴那麼好,為什麼要去求他們。」
求一個老不死的貝盧,求一個老不死的寧明志。
樊成雲記憶中,他們爆發過許多次爭吵,唯獨淥水斫制而成的時候,他們吵得互不相見。
他還指著那張五絃琴,憤怒的發誓——
「你再悄悄去日本,我就把你這破琴砸了!」
樊成雲擔心林望歸,不願意他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誰知,林望歸聲音平靜,「砸吧。」
他說:「如果我不去找琴,留著這條命有什麼用。」
有什麼用……
樊成雲依靠在椅子裡,五十多歲的人,身體蜷縮萎頓得像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子。
他視線垂下來,不去看林望歸,也不去看淥水。
盯著旁邊空蕩的琴桌,兀自出神。
那是放遊春的位置。
鍾應傷了右手指甲,不便彈琴,他就整天抱著遊春四處閒逛,坐著就敲琴身琴徽,在輕柔木響之中,彈奏著無弦之音。
遊春是林望歸的琴。
斫制而成的時候,樊成雲親眼見他在漆黑的琴身上認真的點出了白皙的琴徽。
當初樊成雲還很年輕。
二十來歲,彈琴方面毫無建樹,倒是傲慢抬槓尺有所長。
他撇了撇嘴,說:「人家陶淵明的素琴,可是弦徽不具,沒有弦和徽的。」
「所以這是我的琴。」
林望歸笑著點出十三徽,耐心性子說道,「君子無故不撤琴瑟。我既然不會琴,那就做張無弦素琴。弦在我心上,琴徽在琴身,我心裡是有音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