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壩上赫然有一個四方的坑,坑外是小山高的泥土。
眾人都如出一轍地伸頭盯著那具平躺在地的屍首看。
觀亭月眼皮無端跳得很厲害。
老人們常說左眼跳財, 右眼跳災,是吉凶將來的徵兆,可她兩隻眼都在跳,也不知是個什麼兆頭。
天色昏暗, 太昏暗了,以至於這具剛刨出來的屍身幾乎和地面融為一體,難辨形色。
她顧不得許多,急匆匆地撥開人群, 在地上驟然看見了一張……十分陌生的臉。
嗯?
這人誰?
白上青披著元色綢袍, 兩手揣在袖子裡,聽明原委後雙目先是微睜, 隨即半是無奈半是哭笑不得地聳肩。
“我只是讓人尋你們前來看看是否與餘老闆失蹤一案有關,沒說就一定是他本人。”他瞄向領路的少年, “你還真會講話啊,‘看一看’和‘認一認’是同一個含義嗎?”
後者赧然地抓了抓耳根,“對不起老爺, 我以為……”
白上青輕嘆一聲。
“哎, 看來這嘉定府衙的識字能力,真是有待提高。”
覺察到觀亭月的肩膀輕輕地鬆了一下,燕山佯作不經意地一瞥,看著她的側臉, “就知道你哥命硬,沒那麼容易出事。”
她不予置評地搖頭,語氣仍不輕鬆,“但願他能爭氣點吧。”
死者是個男人,七尺來長的身高,胖瘦均勻,應該被埋在這兒已有些時日了,四肢腐爛得見了蛆。
旁邊年長的捕快正捏住鼻子,隔著粗麻手套在他衣衫裡摸索搜尋。
白上青示意手下把燈火靠近屍體的面部,“這人你們認識嗎?”
那臉屍斑很嚴重,只勉強能看明白大致的五官,年紀約莫在四十五上下,生得極為普通,既不好看也不醜陋,是丟進人堆裡轉頭就再難分清的人物。
觀亭月如實道:“我沒什麼印象。”
“說來也巧。埋屍首的坑大概一尺厚,不算淺了,放在平時真不容易發現。可偏有兩三條野狗聞到味兒把他給挖了出來,等巡城的守衛看到,胳膊都被啃掉了半截。”他攤手,“也是造化。”
燕山問:“怎麼死的?”
“我粗略看過,他大傷小傷皆有,但致命的還在後腦。是受到重物重擊當場斃的命。”白上青頭疼地拿指尖颳了刮眉心,“眼下暫未找到什麼身份憑證,不知是附近百姓還是外地來客……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自語道:“莫非是我和嘉定知州八字不合?”
“大人。”正翻動屍體的老捕快打斷他的感慨,“死者的懷裡有東西。”
他遞來一個灰撲撲的油紙包,雖隔了層乾淨的麻布,白上青還是拿出一塊絹帕又再墊了墊。
紙包拆開,其中堆積著數片乾硬的,類似果脯一樣的物件。
濃郁的腐臭刺鼻又渾濁,儼然蓋住了它原本的味道,除了噁心就沒別的。
好幾個支撐不住的差役撫著心口,偷溜到城牆根下挨個乾嘔。白上青卻活似沒事兒人,用手扇著輕嗅。
“這好像是……檳榔?”
他拈了一片在眼前琢磨,篤定無疑,“想不到此人還有嚼檳榔的嗜好。”
而另外找出來的,便都是些火摺子、棉線、鹽等雞零狗碎的玩意兒,出門在外的人大多會帶著,沒什麼新鮮。
負責提燈的衙差將光從死者胸前晃到了腰間,給那老捕快照亮,忽然間,觀亭月似乎看見了什麼,眉眼細微地起了變化。
“這個人的腰帶……”
燕山聞言順著她的視線一望:“腰帶?”
那是牛皮所制,有半指來寬,算得上是死屍周身最為值錢的東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