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二弟。
比如他母親吳氏。
曾有一次,張廷瓚脫口而出,說娶個聰明的媳婦還不如跟他爹一樣,娶個跟吳氏一樣蠢的。
那話張廷瓚沒說完,可張廷玉不用想也知道。
大哥對吳氏的感覺,興許也很複雜吧。
張廷玉一直不語,倒是張廷瓚說開了。
“今日父親又在那邊處理著公務,明日回不回還難說。現在明珠不中用了,自打徐乾學一事之後,萬歲爺便已經是將明珠的大權交給別人了。咱們父親,怕就是這‘相’一個位置上的人。”
“啪嗒”,棋子落在棋盤上。
他又道:“算了,說得遠了,還是談談今兒府裡的事情吧,我已經叫人問過浣花了。你屋裡那個丫鬟,也該收拾收拾了。”
張廷玉眉頭一皺,他屋裡的丫鬟。
“芯蕊?”
張廷瓚點點頭:“都是些心術不正的,但凡你給一點甜頭,他們就望著更多。貪得無厭,就像是官場上那些個剛剛開始貪的人一樣,或者是一些有野心,覬覦著什麼的人一樣……普天之下,貪之一欲,無人能免。你只要,莫讓這些人妨害到自己便好。”
沒等張廷玉回話,也不想他為難,更懶得去想那麼多的事情,張廷瓚直接道:“我已經替你料理乾淨,回去只管讓弟媳睡個好覺。”
張廷玉手指一頓,卻道:“大哥用心良苦。”
可不是用心良苦啊……
張廷瓚眼底複雜:“我若不這麼小心著,真怕你就這樣一甩袖子,離開這個家……那時候,從哪兒拼湊出如今這一個家來?”
手裡的棋子,剛剛落到手中的時候,是冷的,可捏著捏著就暖了。
張廷玉才意識到,該自己落子了。
他隨手一放,看見自己放了個角,搖頭失笑,下錯了。
只可惜,落子無悔。
他也懶得更改,沉穩地坐在那裡,道:“大哥說的,我都明白。”
“……”
張廷瓚忽然苦笑,“我寧願你什麼都不明白。”
還記得小時候,他帶著張廷玉出去玩,那個時候他還小,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小娃,還沒長到他胸口。
兩個人一起到了河邊,正看著前面過來的遊船,結果張廷玉跟他開玩笑,一頭就扎進了水裡,說“我落水啦”。
張廷瓚原以為他也是開玩笑,結果見他沒起來,立刻就著急了。
事發突然,誰又清楚到底是個什麼情況呢?
張廷瓚也紮下去了,他卻是個不會水的,張廷玉沒救起來,自己卻幾乎去了半條命。他去閻王爺那裡晃了一圈,見了見鬼差們的面,這才好不容易回來了。
那一陣他似乎昏迷了很久,醒過來卻很久很久沒見過張廷玉。
整日就只有吳氏不離身地伺候著他,事事親力親為……
等他再見到這一位二弟,冥冥之中卻已經多了一道隔閡。
那時候他才知道自己昏迷期間發生了什麼。
張廷玉在他屋外的臺階前面跪過三天,跟吳氏磕頭,說自己知錯了,可吳氏無動於衷,甚至拿藥碗摔他,叫他滾。
頭一次,他二弟沒走;第二次,他二弟還沒走;直到第三次,那空了的藥碗砸到張廷玉的頭上,他才捂著自己的傷口,一語不發地走了。
往事如煙,就這麼籠罩了張廷瓚的思緒。
他素來是張英兒子之中最聰明的一個,旁人也一直這麼說。
可衡臣……
發生那件事之前,張廷玉其實很聰明,吟詩作對,琴棋書畫,都很通曉。
然而事後,那些才華,就像是方仲永之泯然眾人一樣,漸漸從他身上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