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辭了張廷玉,繞過上房後頭,踩著園徑裡才出來的嫩草,往儀門處去。
半路上,顧懷袖嘆了口氣,只道:“你是不肯原諒他麼?”
“也不是。”沈取知道她問的乃是張廷玉的事情,有些事情哪裡有那麼容易,他笑笑,“您也別太擔心……成了定局的事情,何苦想那許多?再說,張老先生一向是個能忍能豁達的性子,您心底未必是不惱他的。緣生緣滅皆有定數,我與他註定父子情分淡泊些……”
哪裡那麼容易忘記?
自己的生父幾乎置他於不顧,如今能坐在一塊兒吃飯,沈取覺得自己已經很大度了。
“原我是個睚眥必報的人,如今倒覺得各人有各人的報應罷了。”
“你心裡有數,我也不說。”
顧懷袖不干涉他的想法,只跟他一道走,母子兩個並肩從園子裡過去,後面丫鬟們遠遠跟著。
“沈恙的事情,我也暫時不想追究,想必你似乎更清楚他的下場,到底……我只怕他的事情連累了你。”
“有人生下來就是孤獨的,比如他;有人生下來則是為了一個死字……我原本算是後者,如今還活生生站在這裡,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您不干涉我的事,我也不干涉他的事情,獨善其身罷了。”
沈取也不知該怎麼說對沈恙的感情。
終究,不是他父親,卻做著他父親應該做的事情。
心底到底放不開,也懶得放開了。
“我眼見著他孤孤單單,只想著能救他一回……可他身上有血海深仇,各有各的打算,我也不知該怎麼去勸,索性讓他去做,更何況……他也沒打算活著走。”
沈取走著,說著,眼見著要看見儀門了,才站住腳。
“娘,雍親王真不是什麼良主。”
“怎的忽然想起這麼一句來?”
顧懷袖想想,天潢貴胄不都那樣嗎?跟誰不是跟?都已經陷進去了,再說什麼抽身出來,未免太遲。
她這小半輩子,其實一直都在泥淖裡,談何容易?
沈取想說什麼,最後只能低頭笑:“或恐有一日,您能明白的。”
“我一直都明白的。”
只是時機沒到。
顧懷袖不喜歡坐以待斃,任人拿捏,只是上天給她的差距太大了,以至於她與張廷玉折騰了半輩子,才堪堪上了臺階。
至於後面的,走一步看一步罷了。
現下這樣的局面,保持著就很好。
顧懷袖的心思,沈取不大明白,只出了門,便上了馬車離開。
馬車前面掛著兩盞萬青會館的牛角燈,昏暗之中消失在街道的盡頭。
顧懷袖早早便看不見了,她回身,想起袖中的信,又覺得她還是走在刀尖上。
回頭時候,從園徑之中經過,聽見石橋底下潺潺的水聲,她抬眼,便看見前面花廳花架掩映下頭,張廷玉撫著一管簫,似乎想吹,又不知怎的按住了沒動,那身形凝在暗光底下,透著幾分說不出的寒涼。
一路走到花架旁邊來,顧懷袖看見張廷玉垂著頭,聽他道:“他回去了?”
“回去了。”
顧懷袖看著吊著燈盞的花廳,盤碗已經收拾了,只有茶几上擺著兩碗冷茶,偌大一個張府,倒覺得有些異常的冷落。
張廷玉兩片薄唇碰著洞簫孔,方吹出一個音來,便覺得調子歪了,於是停下。
“你沒在的時候,四弟妹來找過你幾回,說想要給你道歉,你回頭若有個什麼時間……”
“人都沒了,有什麼好說的?唯有個搬弄是非的彭維新饒不過,求我也沒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