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蘇培盛眼底的火星,又漸漸熄滅了,像是頭一次看清顧懷袖是個什麼人一樣。
他嗚嗚啊啊地嚎起來,幾乎以頭搶地。
可顧懷袖依舊站在那裡,她沉靜的眸眼轉過去,輕輕掃了一眼還算鎮定,並且眼神平和的高無庸。
除了粘杆處的心腹之外,高無庸與蘇培盛,也很得胤禛的信任。
這兩個人乃是從他還是皇子、住在阿哥所的時候就開始伺候了的,後來賜了名,又賞了大太監的位置,可以說是一時風頭旁人魔能敵。
蘇培盛擅看種種的人情手段,待人接物基本都是他來做,會說話,也能說話;高無庸則更沉穩一些,或者說性子沉默一些,由是有的事情他也比蘇培盛看得更清楚。
現在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張二夫人。
萬歲爺因著張二夫人的本事倚重她,若沒張二夫人,當年萬歲爺被先皇禁足之時便要元氣大傷,好在有顧三那與萬歲爺一樣毒辣的心腸,不惜自損一撥棋子,總算穩定了局面,沒有讓八爺的人佔去便宜。
那時候,萬歲爺嘴上說顧三妄為,實則除了那一條路之外別無他法。
從那個時候開始,高無庸便清楚,張二夫人這腦子到底有多有用了。
最後,事情也的確如高無庸所料一般,張二夫人毫髮無傷地回去。
可如今看著顧懷袖,高無庸覺得很陌生,卻也很熟悉。
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顧懷袖,卻未必是萬歲爺的奴才了。
顧懷袖對著高無庸微微一笑,便抬了步,朝著臺階上去了。
她的腳步很緩慢,就這樣,一步,一步。
每上去一步,她便覺得自己身子冷了一分,這是高處不勝寒。
胤禛在這皇帝,已經做成了孤家寡人,何必還繼續當下去呢?
她緩緩行至簾外,方站定,便被茶盞砸在了身前兩步遠的地方。
胤禛聲音沉怒,帶著一種極端的憎惡與痛恨,而顧懷袖只是穿過珠簾,屋內擺著一座紫銅八寶麒麟紋香鼎,地上鋪著團龍富貴金紅色洋毯,粉彩天球瓶就在兩邊的角落裡放著,汝窯白瓷花觚裡還插著幾支白玉梅。
一切,都安然極了。
顧懷袖跪下行禮的時候,便瞧見了那染血的棋盤,還有放在棋盤邊角上的一枚棋子。
這是顧懷袖無比熟悉的一盤棋,從她與張廷玉結髮那一日,竟然下到了如今。
而那最後的一枚棋,卻永遠被張廷玉擱置在邊角上。
“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顧懷袖躬身垂首,依舊恭敬,彷彿毒殺皇上的不是她的丈夫,她也不是幫兇,更不曾對張廷玉說過第二道詔書。
她從頭到尾,似乎都是一個旁觀者,而非親歷者。
然而,她越是如此超然冷靜,便越是讓胤禛痛恨,恨不能將她凌遲處死,三千六百刀,刀刀割盡血肉,再挫骨揚灰,讓她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還知道是朕的奴才……好奴才……”
他盤坐在榻上,已然感覺到眩暈,方才飲下的茶有毒,而今日來的靜香書館,偏偏距離正大光明殿很遠,來時不曾帶多少侍衛,如今竟然是這樣淒涼下場,胤禛只覺格外荒謬。
當年他皇阿瑪,不知是否如此?
張廷玉始終站在一旁不曾說話了,他眼底似乎有什麼回憶的光,就這樣閃爍著。
屋裡三個人,外頭斜陽籠罩,光線很柔和。
胤禛生命的最後,竟然與康熙最後那一段時間,有著奇異的融合。
而圓明園內的四皇子弘曆,又與當時的胤禛,有著無比的雷同。
為了這皇位,皇族一代一代,多少血腥仇恨?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