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居心,生恩養恩之分已成事實。她選擇尊重自己的孩子,也不願讓所有人都處於兩難之中,她畢竟只是生了他,沒有養他,更沒有陪他走過這麼多年驚險坎坷的路,她憑什麼要孩子叫自己一聲“娘”?
種種的情緒奔流上來,有對沈恙的怨恨和感激,有對沈取的心疼和心痛……
可是對張廷玉,她如今複雜得說不上話來了。
就是那麼一句話而已,她還記得當初張廷玉是怎麼告訴她的。
沈取說,張老先生難得糊塗。
他當然難得糊塗了,跟她裝糊塗罷了。
顧懷袖想著,卻慢慢把眼淚都擦乾了,她不想哭,從來不想。
她就這麼坐著,許久許久。
她曾經對張廷玉說,若他納妾了,負心了,他們就和離,拉著自己的嫁妝雲遊四海去。她又不在乎自己的名聲,若是世人懼怕的東西她都不懼怕,那世間也就沒有什麼好懼怕的了。可她如今是有孩子的人了,即便不算沈取,她也還有張若靄、張若霖、張步香,這裡能束縛住她的東西太多了。
有那麼一瞬間,她很想走,讓張廷玉一個人過去吧,可又覺得捨不得。
他們走過來那麼多年啊,從一無所有,從默默無聞,到如今聲名赫赫,各自手裡握著各自的能量。
他們都不是普通人,一步一步,當初有多艱辛,如今就有多心痛。
平心而論,那真是一件小事。
可偏偏,就是這樣的小事,讓從來沒有過的裂痕出現了。
顧懷袖埋下了頭,屋裡的丫鬟都已經出去了,這裡只有她一個。
風把變紅的楓葉吹到了她的窗欞上,可她看也不想看一眼。
走上前去,兩手扶著兩扇門,顧懷袖看見他來了,卻還是緩緩將門給合上。
她聽見大門吱呀的聲響,很輕微,像是她心裡的什麼東西。
她埋頭垂首,看著自己搭在木質門沿上的手指,蒼白,纖細,手背上有青紫色蜿蜒的血管。
可是她依然老了。
整個人都沒什麼力氣,顧懷袖背過身,貼靠在門裡一側,緩緩得滑坐下來。
張廷玉大概也是知道的,昨晚她問了什麼,他一清二楚。
她甚至知道,張廷玉肯定已經猜著她今天要幹什麼,可他沒有阻止。
因為顧懷袖一旦發現,就意味著無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