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盼望著能從靈靈嘴裡得到一個答案,但是問了幾次,靈靈只會咿呀的亂喊,偶爾蹦出“子辛”這個稱呼。
我有些失望,然而望著靈靈那張彷彿不沾染一絲塵世氣息的嬌嫩的臉龐,我突然感覺到,她的眼神,她的目光有些不同尋常。孩子的眼睛是最乾淨的,乾淨的像是一汪流動的泉水,但是靈靈的目光中,彷彿隱藏著一絲令人無法揣摩的氣息。這個孩子,真的就是一戶普通牧民家的孩子嗎?周圍的狼群已經緊隨著頭狼退走了,急速的消失在黑暗中,它們不是畏懼我,而是畏懼靈靈。
“咿呀咿呀……子辛呀……”靈靈很快樂,彷彿已經忘記了剛才被狼群襲擊時的一切,她的小手從我臉邊拂動過去,語音變的含糊不清,但依稀還是能聽見子辛這個稱呼。
這不是我第一次聽見這個稱呼,危機過去了,但我的心卻更加沉重,心酸,痛楚。一聽到靈靈稚嫩的話語,我就忍不住回想起在裂谷冰河岸邊聽到的令人心碎的呢喃。
是這樣嗎?是這樣嗎?我一遍一遍的詢問自己。裂谷冰河岸邊那塊寒冰中的身影在我到來的時候徹底消散了,對方呼喊著子辛這個稱呼,帶著深深的眷戀和不甘離開,而高原草場上的靈靈時隔不久就降生了,呼喊著子辛這個稱呼來到了人世間。我不是一個虔誠的佛教徒,然而我卻不得不把她們聯想到一起,這絕對不是一種偶然。
狼群退去,四散奔逃僥倖活下來的牧民從四面八方重新回到露營地,開始收拾殘局。有人死去,有人受傷,那個老牧人滿臉都是悲痛,他的孫子在之前的突襲中被咬死了。本來說好的天亮之後才各自上路,但是出了事情,老牧人帶人收斂了死者的屍體,從這裡走上了回家的路。我把蓮娘和靈靈還有另個孩子安頓在駱駝上,也當即出發。靈靈咿呀的喊叫了一會兒,可能是疲憊了,沉沉的睡去。我就想著,要多一點耐心,好好撫養她,總有一天,她會說出該說的話。
就這麼慢慢走了一夜,到第二天天亮,兩個孩子都前後醒了過來,我們燒水吃飯,但是再抱起靈靈的時候,我發現她的眼神突然就和昨天不一樣了,變的混沌,茫然,如同一個人驟然間一無所知了。她對我一直都是親切且親暱的,然而此刻,她望著我的眼神明顯困惑而且陌生了。
“咿呀……”靈靈看了看我,調轉了目光,無意中,她看到了自己右手手心上那兩個彷彿深深印在血肉中的字,本來茫然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又抬頭望著我,咧開小嘴笑了起來,含含糊糊道:“子辛……”
我的心一沉,意識到了些什麼,但又不敢完全確定,只能耐心等著,足足趕了一天的路,到了傍晚的時候,依舊和昨天一樣安頓吃飯休息。靈靈畢竟是個幼小的孩子,玩耍了一天,疲憊不堪,睡的很香,她這一睡就是一整夜,到了第二天醒來,我刻意觀察她的舉動。她的眼神再次茫然,好像把一切都忘記了,甚至連我都認不出來。
但是當她看到自己右手手心上那兩個字的時候,眼神隨即又亮了,會衝著我笑,會在咿呀中夾雜著子辛這個稱呼。
她好像是快樂的,無憂無慮,然而望著她那純淨到一塵不染的稚嫩的笑容時,我心裡的猜疑得到了印證。這個孩子只要睡過一覺,就會把一切都忘的乾乾淨淨,無怪從她出生開始,手心就印著兩個字,只有看到手心上的字,她才可以回想到一些事情,回想到“子辛”這個人。
她現在還小,可能體會不到太多,但總有一天她會長大,如果一個人只有一天的記憶,那將意味著什麼?她或許會困惑,或許會抑鬱,或許會痛苦,然而想想她,再想想自己,我深信了爺爺很早很早之前如同閒聊般時對我說過的話。
命,都是註定的,可能一個人的命運從出生的那一刻開始,就完全定格,他要走的路,在出生時,已經隱然鋪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