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璨一下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剛剛略微放鬆下去的身體,再度緊繃,心絃更是如此。
陳平安說道:“之前在來的路上,說在飯桌上,我只聽你講,我不會再說了。但是我吃過這碗飯,覺得又有了些氣力,所以打算再說說,還是老規矩,我說,你聽,之後如果你想說,那就輪到我聽。不管是誰在說的時候,聽的人,講與聽的人,都不要急。”
顧璨笑容燦爛,撓撓頭問道:“陳平安,那我能回桌子嗎?我可還沒吃飯呢。”
陳平安點點頭:“多吃點,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
顧璨抹了把臉,走到原先位置,只是挪了挪椅子,挪到距離陳平安更近的地方,生怕陳平安反悔,說話不算話,轉頭就要離開這間屋子和這座青峽島,到時候他好更快攔著陳平安。
然後顧璨自己跑去盛了一碗米飯,坐下開始低頭扒飯。從小到大,他就喜歡學陳平安,吃飯是這樣,雙手籠袖也是這樣。那會兒,到了天寒地凍的大冬天,一大一小兩個都沒什麼朋友的窮光蛋,就喜歡雙手籠袖取暖,尤其是每次堆完雪人後,兩個人一起籠袖後,一起打哆嗦,然後哈哈大笑,相互嘲笑。若說罵人的功夫,損人的本事,那會兒掛著兩條鼻涕的顧璨,就已經比陳平安強很多了,所以往往是陳平安被顧璨說得無話可說。
陳平安看了眼顧璨,然後轉頭,對婦人說道:“嬸嬸,如果今天再有一個孩子,在門外徘徊不去,你還會開門,給他一碗飯嗎?還會故意跟他講,這碗飯不是白給的,是要用賣草藥的錢來償還的?”
顧氏小心翼翼斟酌醞釀。
陳平安自顧自說道:“我覺得不太會了。
“當然,我不是覺得嬸嬸就錯了,哪怕拋開書簡湖這個環境,哪怕嬸嬸當年那次不那麼做,我都不覺得嬸嬸是做錯了。
“所以當年那碗飯,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還有那讓我稍稍心安一些,覺得我不是我孃親嘴裡一定不要去做的那個乞丐,而是先欠了嬸嬸的錢,吃過了飯,我肯定能還上。”
顧氏轉過頭,抹了抹眼角。
陳平安心平氣和問道:“可是嬸嬸,那你有沒有想過,沒有那碗飯,我就永遠不會把那條泥鰍送給你兒子,你可能現在還是在泥瓶巷,過著你覺得很貧苦很難熬的日子?所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我們還是要信一信的。也不能今天過著安穩日子的時候,只相信善有善報,忘了惡有惡報。
“我今天這麼講,你覺得對嗎?”
顧氏仍是默默垂淚,不說是與不是。她害怕今天自己不管說了什麼,對於兒子顧璨的未來來說,都會變得不好,所以她寧肯一個字都不多說。
陳平安懂這個,所以哪怕顧璨說了當年顧氏在那條小泥鰍一事上的選擇,陳平安依舊沒有半點怨恨。應該感恩的,就感恩一輩子。後邊發生了什麼,對也好錯也好,都覆蓋不了最早的恩情,就像家鄉下了一場大雪,泥瓶巷的泥路上積雪再厚,可春暖花開後,還是家家戶戶門口那條熟悉的道路。唯一的不同,就是陳平安走了很遠的道路,學會了不以自己的道理去強求別人。所以今天先前在飯桌上,他願意仔細聽完顧璨所有的道理,聽完小鼻涕蟲如今所有的內心想法。
陳平安擠出一個笑臉:“嬸嬸你放心,我不會強行要顧璨學我,不用這樣,我也沒這個本事,我就是想要試試看,能不能做點什麼,做點我和顧璨在如今都覺得‘沒錯’的事情。我留在這裡,不耽誤顧璨保護你,更不會要你們放棄現在來之不易的富貴。”
陳平安問道:“可以嗎?”
顧氏神色猶豫不決,最後仍是艱難點頭。
陳平安就那麼坐著,沒有去拿桌上的那壺烏啼酒,也沒有摘下腰間的養劍葫,輕聲說道:“告訴嬸嬸和顧璨一個好訊息,顧叔叔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