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不完,個個憐香惜玉過去,豈不是累死累活,徐鳳年實在沒這份閒情逸致,何況三年喪家犬般的困苦遊歷,徐鳳年也懂了不少市井間的淺白世故,記得途中碰上個臭味相投的不入流青年劍士,那貨就總愛說些對敵人慈悲就是跟自己小命過不去的大道理,據說他都是跟一些不得志不成名前輩劍客學來的,每次說起都口水四濺,總要噴徐鳳年滿臉的唾沫星子。
徐鳳年至今仍記得那個買不起鐵劍只能挎木劍的傢伙,每次在街上看到佩劍遊俠們的眼神,採花賊撞見了美娘子一模一樣,如果這傢伙知道天天被迫聽他吹噓大乘劍術應當如何如何的老黃,便是那對上武帝城王老怪物都可一戰的劍九黃,而老傢伙後背劍匣就藏了五把天下有數的名劍,會做何感想?那個滿腦子想要尋個名師學藝的傢伙,現在可安好?可曾在劍術上登堂入室?
在南燕邊境分別時,那人曾豪氣干雲對徐鳳年說道:“等哪天兄弟發達了,請你吃最好的醬牛肉,一斤不夠,就三斤,管飽!”
三斤牛肉,似乎就是他想象力的極限了。
真正的江湖,畢竟少有一劍斷江力拔山河的絕頂高手,更多的還是那個傢伙這樣的無名小卒,做著一個個遙不可及滑稽可笑的江湖夢。徐鳳年狠狠揉了揉臉頰,看到袁左宗站立在一旁,安靜等待自己,徐鳳年趕緊起身,給正三品龍吾將軍挪了挪繡墩,袁左宗眼神訝異一閃而逝,坐如洪呂大鐘,正色道:“殿下,王爺讓我來問如何處置樊姓女子。”
徐鳳年笑道:“該如何便如何。”
袁左宗微微點頭,得到意料之外的答覆,就馬上起身,準備告退。
徐鳳年也不阻攔,坐下沒多久就重新起身道:“袁三哥,有空一起喝酒,不醉不歸。”
袁左宗露出稀罕笑臉道:“好。”
徐鳳年從茶几上拿了一壺早就準備好的酒,提著走向聽潮亭,直上八樓,見到了埋首抄書的師父,李義山,字元嬰,披頭散髮,形容枯槁的男子在江湖在廟堂都名聲不顯,可在北涼王府,沒誰敢對這位府上第一清客稍有不敬,徐鳳年坐在一旁,熟門熟路地拿起紫檀几案上的青葫蘆,將酒倒入,一時間酒香四溢,男子這才停筆,輕聲笑道:“現在你這身脂粉氣總算是淡了些,三年遊行,還是有些裨益。”
徐鳳年嘿嘿一笑,繼而擔憂道:“師父,老黃去武帝城,能取回城牆上的那把黃廬劍嗎?”
李義山灌了口酒輕輕搖頭。
徐鳳年震駭道:“湖底老魁已經強勢無匹,老黃明顯要強上一籌,在那東海自封城主的王仙芝,豈不是真的天下無敵了?”
李義山握著青葫蘆,不再喝,只是嗅了嗅,緩緩道:“天下無敵?一品之上還有一撮人,王仙芝一生浸淫武道,幾近通玄,但稱不上無敵。現在的武林,是群雄割據,各有千秋,以往一人絕頂的景象,現在不會出現,以後也沒可能。況且武道極致,不過是摸到了天道的門檻,再者廟堂外武夫對天下大勢的影響,很小,要不然當年也不會被你北涼鐵騎給馬踏整座江湖。你不願學武,大柱國不強求,我也無所謂,就是如此。雄兵百萬尚且俯首,還不如做一個可畏國賊。文官或可擾政,一介匹夫是決不至於亂國的。”
徐鳳年啞然失笑。離陽王朝這十幾年孜孜不倦流傳這句殺人不見血的誅心語:雄兵百萬可伏,國賊一個可畏。前半句是捏鼻子讚譽大柱國的武功偉業,有捧殺嫌疑,後半句則圖窮匕現的露骨棒殺了。這話說得很有學問,連徐曉聽聞後都拍掌大笑,只不過笑過之後罵了一句“上陰學宮這幫吃飽了撐著的空談清流,該殺”。
李義山提著酒壺騰出位置,讓徐鳳年代筆抄寫孤本典籍,徐鳳年早就習以為常,字倒是練習得功底不弱,可始終沒能養出啥浩然正氣,每當見到徐鳳年勾畫不妥,就拿青葫蘆敲打一下。